连鸣推开他,嘲讽地笑了笑。
“你满意了?他不要我了。他还是选择回去,十年,我做的都是徒劳。”
一厢情愿地跟着他,以为他会回头看自己一眼。
展世一不敢置信:“他……选择回去?”
连鸣挺直脊背,黑色西装衬得他肃杀挺拔。
“我不会放他走的。”
“要死,一起死。”
“要忘,一起忘。”
“你疯了吗!”
展世一瞪着眼,连鸣却不看他。
气氛陷入僵局,孟远有意清咳一声。试图打破沉默:“所以,用不上我的计划了?”
展世一:“继续。”
连鸣:“不用。”
孟远耸肩:“你们统一下意见。”
展世一盯着连鸣:“不用这个计划,你打算如何让阿煜拿出扳指。”
“阿煜早就做了打算要将扳指交给孟远,”连鸣对孟二爷道,“你上次私自去找阿煜,说了些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孟远哼声,没回答。展世一打断他:“是我让他去的,话也是我让说的。”
“你们这样心切,能有什么好处。阿煜是不讲理的人?他年龄到了,自然会退下来。孟二爷一席话,无非是让他寒心而已。你以为他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主导?”
连鸣不屑一顾。
展世一有些焦灼,他从包里摸出烟盒,不自觉地捏了捏。最后抖出一根烟,迟迟未点。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把阿煜放出来。既然他已经选择回去,这里就该结束了。”
连鸣摇头,他眼里是抵死决然:“你让我如何放开他。”
“十年了。”展世一说,“你折腾了十年还不够?”
“我常在想,如果十年前我的生命中未出现阿煜,我还有这十年来折腾?”连鸣轻声笑,“所以,老展,我不亏。一命换十年。我赚了。”
稳赚不赔。
孟远不清楚他们的恩怨,此时倒也听出了些纠葛。他在意的倒不是苏穆煜和连鸣,而是展世一。
孟远觉得展世一很奇怪,明明自个儿忙得不可开交,却总是为连鸣换命一事劳累奔波。
他亲眼看着展世一自导自演欧洲任务,就为采集连鸣与苏穆煜的羁绊,为上级提交确切材料。到头来失了连鸣的信任,也令苏穆煜对他疏远。
明明夜叉镇魂一事不可能办成,展世一硬生生顶着压力给夜叉借了两百年,以此换他守护连鸣魂魄十年。
分明是希望苏穆煜知难而退,才让他去给苏老板撂狠话,谁知苏穆煜难受了,展世一也没好到哪儿去。
展世一他妈的图什么呢。
苏穆煜不再把他当作亲近之人,连鸣对他心生戒备。作践自己,成全别人。孟远从来没想通展世一要什么。
一步步计算到此,他和连鸣瞒着苏穆煜,他又瞒着连鸣。按理说开启上帝视角的是他,为何到头来遍体鳞伤的也是他。
孟远看不明白,觉得他傻逼。偶尔,又有些心疼。犯得着吗,孟远想,最后还不是一场空。
无论展世一如何逼迫连鸣,后者始终缄默气口。非武力不配合,使用武力也绝不配合。
展世一无奈,只有另寻他法。离开连宅时,展世一最后劝道:“脱离组织的资料我已帮你准备好了,这个世界的清洗日即将来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连鸣坐在沙发上,背对他们一言不发。这个男人于暮色黄昏中,坐成一塑雕像,眼里看不清悲苦。
久久,空气中才闻一声叹息。
阿煜,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连鸣离开连宅,驱车往本家去。上次在芙蓉城苏宅与阿煜发生争吵后,他连夜将人lū 回了云城本家。
本家后山有一处避暑山庄,连鸣将苏穆煜困在此地。
已三天有余。
山庄内仆从稀少,入夜,灯光熹微。连鸣进了客厅,拆迁队蔫哒哒地趴在地上,无精打采摇尾巴。它也有三天未曾见到苏穆煜,即使闻到主人的气味在此,也并不安心。
连鸣蹲在它跟前,伸手缓缓抚摸拆迁队的毛:“果然送出去的东西,都回不来。你跟着他也这么久了,确实是对我不亲。”
拆迁队耸耸鼻子,呜咽一声。偏着脑袋在他掌心蹭蹭,表示亲昵。连鸣沉默地蹲了会儿才站起来,他脚步很轻,慢慢往楼上走。
上二楼,左拐,第一个房间。门内传出戏曲的声音,说明心情依然不大好。
连鸣叹口气,手腕一沉,走进去:“阿煜。”
苏穆煜坐在窗边,衣襟大开。胸前满布青红色块,因肤色白皙而十分扎眼。连鸣走到他身边,将外套脱下搭在他身上。
“空调温度低,小心别凉了。”
苏穆煜看着他,眼里满是嘲讽:“连少,这会儿来装好人?害不害臊?”
连鸣不想说话,俯身将他抱入怀中。强lū 来那天,两人到底是激烈地做了一次。起初苏穆煜反抗强烈,连鸣使尽浑身解数地伺候他。
男人哪儿经得撩拨,苏穆煜很快软了腰。那晚连鸣要的狠,一次次,如野兽般凶猛。
往后两日,似积压已久的欲望和情绪尽数爆发,苏穆煜被弄得压根下不了床。
苏穆煜的嗓子叫哑了。哭不出声,说不出话。最后只是空洞地看着连鸣,再后来,连鸣怕了。
他抱着苏穆煜一遍遍叫阿煜,叫宝贝,叫心肝。苏穆煜只是看着天花板,不回应。
蓦地,两注滚烫的泪水在苏穆煜肩上晕开。
直直烫死了他的心。
苏穆煜说,连鸣,要够了吗。
要够了就放开我。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连鸣缓缓撑起身子,阿煜,你恨我吧。
苏穆雨撇开头,我不恨你。
“你他妈恨我啊!”连鸣说得有些悲哀,“恨我也好,讨厌我也好,但你别忘了我。行不行?”
阿煜,我不求你爱我。
你别忘了我。
行不行。
苏穆煜最终没答应。他这几天总在想以前的事,想着想着便后怕,心惊。他真的去过唐朝吗,那个案子是谁来着。唐朝之后……是欧洲吗。我还处理过什么案子。
冷佩玖是谁。卡利又是谁。
苏穆煜抱着头,蜷缩在床上。
他不要忘。他不想忘。
他不能忘啊。
这些都是他存在的证明,是否有一天他会忘了自己是谁,忘记认识的人,忘记去过的地方。
最后——忘记是大梦还是现实。
连鸣画地为牢,圈着苏穆煜。他辞去学校任职,将连家交接给连轻鸿,不顾全家上下反对。从此退出权力中心,只为陪着阿煜。
谁也找不到他们。随着清洗日步步临近,展世一又气又急。
世界频频出现莫名的灵异事件,火山喷发,地震海啸。伤亡人数不断上升,从各大海洋深处,地壳不断崩塌。
一日紧逼一日。
连鸣躺在床上,怀里拥着苏穆煜,手捧书册,给他照例读故事。实则无用,近段日子,苏穆煜从最初的失眠,到现在已不需睡觉。
他只是闭幕养神,且极不安宁。
深夜,城市山野间,不断有黑影迅速掠过,风也跟不上他们的速度。
他们脖颈间随着跳跃而露出一截项链,上面坠着银质方牌。牌子之上各种编号,他们沉默不语,手持兵刃。
清洗日的存在,是为了斩杀一切不入轮回的魂魄,既造大梦者。这工作迅速且无情,时常会误伤人类。
但死神组织本着宁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维持着世界基本秩序。
这是他们的工作,不会因任何人手软。
连鸣念完一章,苏穆煜闭着眼气息平稳。他在阿煜额头上落下一吻,准备躺下睡觉。
“连鸣。”
苏穆煜依然闭眼,手却抓只了他。
“有魂魄在哭。”
苏穆煜能感知到。只要扳指还在他手上一日,周遭所有的魂波无人比他更清楚。
“他们在哭,喊救命,诅咒。有的在呼唤自己爱人的名字,可能还有亲人……他们都无□□回了。”
连鸣抱住苏穆煜,紧紧地锢着他。可苏穆煜还是在发抖,浑身微颤。
“我在,阿煜,别怕。”
窗外风声呼啸,苏穆煜睁开眼,看着连鸣:“鸣哥,你忘了我。好不好。”
“我求你。”
苏穆煜没有红眼睛,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我陪了你这些天,应该是够了。你知道的,拖下去对谁都不好。”
“连鸣,我求你了。”
苏穆煜这辈子没求过人,头个是展世一。他惊慌失措地哀求展世一救救连鸣,那个男人一动不动,毫无呼吸起伏地躺在那里时,苏穆煜第一次求人。
第二个是连鸣。
他求他放过自己,放过彼此。早些遗忘也好过互相亏欠。
他求他不要爱他了。
连鸣想,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