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我看你不太舒服,明天再说吧……”影五迟疑地往后退了两步,影十三突然捡起地上小扇,手指一捻露出扇骨刀刃,接着一丝微风一跃而起,那刀刃直指影五心口要害,步步紧逼,影五慌忙躲闪,腰腹重伤初愈,又怕动作太大会引得伤口裂开,一时被影十三逼得节节后退。
“小十三?!是我!你看清楚是我啊!”
影十三此时什么也看不见,忽觉脖颈一紧,骤然窒息,脖颈被一条长鞭缠住,长鞭用力一甩,影十三被一股极大的力道狠狠扯了出去,砰的一声后脊重重撞在冷硬墙壁上,喉头一热,嘴角渗血。
影四不知何时已经走进来,拿着手中长鞭的铁杆指着影十三的咽喉,冷淡问道,“你想干什么。”
影十三眼神渐渐清明,后背贴着墙壁缓缓滑下去,无力地抱着头蹲在地上。
影四单手扶起影五,冷声命令道,“七天后,与影六影十一同护送世子入京。”
影十三疲惫地垂着眼睑默不作声,影四一扬手中鞭子,影十三身子骤颤,肩膀和腿上立即出现一道血痕。
“我在传达王爷命令。”影四漠然垂眼看着影十三。
影十三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单膝跪在影四脚下,深深喘了几口气,“是……”
说完已经精疲力竭,影五还想说点什么,被影四拖着走出影十三的住处,房门一关,影十三无力地倒下去,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倒在冰凉地面上,无奈阖眼,就这么睡了一整夜。
一连三天,薄雪在阶下铺了细细一层。
影十三疲惫无聊地靠在抄手走廊下,修长苍白的指尖拢着薄雪,拢成一团,堆成一个茶杯大的小兔子,再c-h-a上两片叶子作耳朵,按上两颗红豆作眼睛。做好了就握在手里,等着冰冷刺骨的雪块把掌心冻得麻木,雪水一滴一滴顺着指间滴到脚下。
偶然抬眼,庭院月门下站着一人。
像九九。
影十三睁大眼睛望着他,那影子越来越模糊,又渐渐清晰,一袭墨云锦衣,是影八朝这边走过来。
影十三微微一笑,低下头,继续用僵冷的手堆下一个雪球。
一片卷起的深蓝布帛掉在影十三面前。
影十三慢慢抬眼,迟疑地看着那卷布帛。
影八不屑地瞥了一眼影十三堆在脚边的雪球兔子,抬脚迈过去,走前轻蔑道,“有个小孩在门口非要把这东西交给三哥,估计也就你能跟小孩扯上关系了吧。”
影十三一怔,飞快捡起那卷布帛拆开,眼瞳骤然缩紧。这是片衣裳上扯下来的布料,是封血书,定然是咬破手指写了上去,寥寥几字,鲜血淋漓:
“三哥,我快死了,救救我。”
影十三抓着那布帛双手筛糠似的发抖,呼吸急促,额头渗出冷汗,挣扎许久,突然起身,捡起零落在地上的小扇跳下游廊,脚尖一踮,双手抓住飞檐的边缘,用力一荡,跃上房顶,几个呼吸就没了踪影。
薄雪渐密,影十三踏着晚暮林的霜枝在林中急速穿行,攥着那片血书布帛的手骨节发白,快要把手心的布料攥碎了。
不知过了多久,影十三出了临州,在目越山山脚感受到了极强的杀意,一股奇异淡香弥漫周围,影十三调毒多年,对毒药香料也有些敏感,即刻闭气潜行,隐进干枯灌木之中观望。
很快,一路人马自目越山峡谷之中冲出来,领头一人是个冷艳女子,穿着紫衣戴着银饰,一身飘舞长裙,薄纱飞扬,胸前纹着一条悚人蜈蚣,低声对周身几人道,“见到九公子杀无赦。”
影十三攥得拳头铿铿作响,这女人他知道,孔雀山庄恶人榜上唯一的女子,调毒圣手,排行第七,枯骨霓裳——聂漪兰。
“九九是逃出来了?”影十三四处张望,九九唯一可去的地方只有齐王府,他大概是逃回去找自己了。找不到九九,只好帮他争取些逃脱的时间,若能找到他,就带他走,远离王府,远离所有人,藏进深山角落,再也不出来,就算一辈子与世隔绝,只要有九九,影十三心甘情愿。
聂漪兰同时感觉到周身的气场有异,身为百毒谷谷主,嗅觉奇佳,鼻息间嗅到一股极其寡淡的药香,突然抬手示意后方人马停下,纤细手臂用力一勒马缰,身下黑马长嘶,马蹄踏起飞扬尘土,缓缓停下。
尘土褪去,远处白雪纷飞,天地相接处站了一人,一身墨云黑衣,指间一把合着的半尺小扇,静静伫立,挡住唯一去路,面上温和,嘴角微翘。
聂漪兰冷眼打量挡在面前的影十三,冷声问,“何人,报上姓名。”
影十三捻着指间小扇缓缓道,“索命的鬼,哪来的名字。”
聂漪兰冷冷偏头对身后几位黑衣蒙面的杀手道,“干掉他。”
几人遵命飞快翻下马背,亮出匕首冲向影十三。
影十三眼睑微抬,指尖轻捻,半尺小扇突然展开露出扇骨的利刃,脚下一动,身形飘忽影绰,以一个难以置信的速度带出一串残影,右手小扇一翻,耳边便是刀刃入r_ou_血液迸飞的噗声,手起扇合,身后一人喉咙横上一道深深的血线,轰然倒地,发出沉重闷响。
聂漪兰坐在马背上冷冷观战,这突然挡路之人竟是个从未见过的狠角色,既不是孔雀山庄恶人榜上的杀手,何处还能寻到这等神乎其技之人。
转瞬之间,几个黑衣人已经有三位倒地气绝,聂漪兰缓缓抽出背后弯曲如蛇的暗紫细剑,一撑马背,朝着影十三飞身冲过去。
背后杀意沉重,影十三敏捷转身,小扇夹住直指自己后心的紫剑,擦着剑身推至剑柄之处,与聂漪兰僵持,剑身淬满莹紫毒液,刀刃相接之时毒液迸飞,落在衣襟便烧出一个冒烟的小洞。
第37章 幻梦成空(七)
聂漪兰与影十三僵持了三个呼吸,纤细手腕有些抖动,对方内息浑厚,臂力惊人,乍看下温柔的眼睛里能看出孤注一掷的狠意。
“你是什么人。本座与你有何仇怨。”聂漪兰冷冷质问,声线清越冰冷,如幽谷深壑中冷冽冰潭水鸣音。
“你也调毒。”聂漪兰细眉微挑,语带欣赏道,“若是江湖散人,不如拜入我孔雀山庄百毒谷,本座亲自向庄主举荐。”
冷艳华贵如聂夫人,从不主动收徒,更难以对旁人露出欣赏眼光,开口拉拢,堪比铁树开花,百年一见。
“拜入你门下?”影十三微勾嘴角,“若许我作谷主,倒还能考虑。”
“狂妄。”聂漪兰眼神一冷,对着手中紫剑轻吹了口气,蜿蜒如蛇的细剑之上忽然蒸腾出一片浓郁雾气,雾气触到影十三把着小扇的手,皮肤像被火烧灼般剧痛,不得不撤手退开。
手背的皮肤被毒雾燎出一片血红脓疹,渗出的血液顺着指尖淌到玄铁小扇上,影十三用力甩了一把扇刀上的血迹,脚步微移,俯身在后脚的石块上借个力,离弦般再次冲向聂漪兰,这次转守为攻,步步紧逼,扇刀指向之处尽是致命要害。
聂漪兰没想到这人竟缠着自己不放,咬紧贝齿,全身内息汇于右手,手中细剑毒雾弥漫,迎着影十三劈头砍下,影十三丝毫不惧,翻身跃起,在聂漪兰剑尖上猛得一踩,双腿钳住她执剑的手臂,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用力一拧,只听一声骨骼折断的脆响,聂漪兰痛苦闷哼,被一股力道狠狠摔到地上,落地的一瞬间,见影十三表情平静扇刀朝下,迎着自己心口扎下来。
聂漪兰眼瞳骤然缩小,左手抓起落在地上的紫剑抵挡,架住影十三劈下的扇刀,左手之力哪抵得上一个男子的臂力,扇刀的尖端离着自己心口越来越近,影十三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冷静又无情。
“哼。”聂漪兰眉角微微一扬。
架着影十三扇刀刀刃的紫剑竟突然炸裂,爆成一片莹紫毒液,四处飞溅的毒液烧焦了雪被下的Cao梗,影十三飞快撤身,却还是慢了一步,一滴毒液不偏不倚落进左眼之中,左眼突然像针刺一般剧痛难忍,视线被一片血红渐渐覆盖,最终变得一片漆黑。
“啊……”影十三一手扶着汩汩流血的左眼,低声痛吼,剧痛麻木了一切感官,踉跄几步堪堪站住。影十三居然还没倒下,闭上左眼,持着扇刀就地一滚,扇刀深深没进聂漪兰小腹里,聂漪兰痛苦地低吟,口中溢出血丝,此时早已无心恋战,咬牙用尽全力抽身撤开,连跃几步翻身上马,这扇刀刃上淬毒,须臾间小腹伤口已经黑了一大片,聂漪兰浑身染血,狼狈不堪地拖着断骨的右臂策马离开。
影十三跪在地上,痛苦地喘着气,一手扶着剧痛难忍的左眼,眼睛里汩汩冒出的血渗出指间,一滴一滴落在皑皑白雪里。
远处红梅正盛放,炽烈刺目,引得影十三头晕目眩,天地间布满了血雾,看任何地方都是一片模糊艳红。
“九九……等我……”影十三手指僵硬地捡起染红的小扇,挣扎站起来,扶着寒冰跗骨的枯树踉踉跄跄离开。
“九九,别怕啊,我会好好护卫你的。”
影十三拖着重伤的身体飞奔半日,几乎摔进了王府西侧门,扶着墙喘息着朝庭院走,隔着住处庭院的月门,恍惚间看见自己住处门前跪坐着一个少年,身上是件染血蓝衣,遍体鳞伤,无助地跪着,对着住处紧闭的房门喊得声音嘶哑:
“三哥!你出来见我!三哥……你骗我……我求求你出来看我一眼,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没有不要你……”影十三心里抽疼,挣扎着走过去想抱抱九九,他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一定吓坏了。
“九九我在这……”影十三手指触到庭院月门时,双臂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两人押住,影六捂住了影十三的嘴,影十三惊恐回头,茫然看着压住自己的两人。影六无奈低声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小十三,跟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