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祁凉嘴里的牙膏沫还没来得及吐,先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自报姓名“喂,是祁凉吗?我是张晨光”
祁凉皱眉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眼号码
“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总不会是许白璧给他的吧,想到这儿,祁老师有些不乐。
“说来也巧,祁老师记得何新吧”
“你说的是我班上的学生?”
“对,那是我侄子”
真见鬼,祁老师无语,一个两个的,他班上学生怎么都是他旧日同窗的侄子。
“上次见面的时候忘了留个号码,这号码是我找何新爸爸要的”
“有事吗?”祁凉吐了嘴里的牙膏,把牙刷放回杯子里,关了浴室的灯,转头走到客厅里。
墙上的挂钟时针稳稳当当地指在正中心,张晨光这一晚上可真够忙的,先是在华安百货看到他,现在又这个点儿给自己打电话,他之前在干嘛,祁凉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和许白璧在一起。
电话那端恰好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祁凉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原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小时候心情不爽就三天两头闹点事来,如今收敛了,为人师表,能对学生和颜悦色,但也有限,尤其对于看不顺眼的人。
至于为什么就对张晨光这个没什么印象的老同学看不顺眼,祁老师本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电话里老同学笑得亲热又爽朗“好多年没见了,想和你叙旧”
这话简直让人没法接,他们有什么旧情可叙?十年前加起来不一定说过十句话,要不是许白璧,如今是比陌生人还陌生。
“职场上的老油子,说话三分真七分假”
祁凉想起张柏舟的这句评价,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但是本来他也是想要联系张晨光的,于是祁凉顺水推舟道:
“成吧,明晚你约个时间,我们聚一聚。”
挂了电话,祁凉还没有睡意,整个人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腿长出沙发一截,不甚在意地踩在椅子上,歪着脖子看摆在桌子上的玉雕。
许氏玉石当年在海湾市风头无二时,祁凉还是个整天跟在许白璧屁股后面的小孩,许白璧那时候一个人住,从来也没说过遍地的许氏连锁店是他家的,祁凉倒是见过许家大少爷一次,机缘巧合知道了许白璧是许氏的二少爷,但也没放在心上,他从小周围的人都是非富即贵,早就习以为常。
再到后来,许氏开始走下坡路,祁凉和许白璧已经分道扬镳,祁凉只是在路上看到许氏就生气,等到许氏倒闭的时候,祁凉则在荒凉的大西北,对此一无所知。
他从张柏舟那里听来了只言片语,就想知道更多,张晨光在帮白璧坊扩张生意,必然对许白璧这些年的曲折过去有所了解。
他不方便问许白璧的,又实在好奇的,只能从别人这里打听来。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呢,祁老师暗骂了自己一句,又打开手机,给许白璧发了条消息。
“周五有家长会,别忘了来”后缀加上班主任祁凉。
没想到立刻收到了回复,“好”
祁凉从沙发上坐起来,“你怎么这么晚不睡”
“正准备睡,晚安”
“晚安”
祁凉和张晨光约的是周四晚上,正是上晚自习的点,祁老师看着时间关了办公室的门,走了出来。
走到一半迎面遇上了何新。
教学楼灯火通明,鸦雀无声,走廊上空空荡荡只站着他们两人,两人面面相觑,俱是一愣。
何新摊开手里的试卷给祁凉看,“我去找化学老师了”
学校给不同学科老师安排了坐班时间,非坐班时间学生有问题的话可以直接去办公室提问,化学办公室在走廊的对面,祁凉遥遥看了一眼,里面的灯亮着,也就点点头,“回教室去吧”
何新点点头“老师再见”
海湾中学出了校门都是快餐店,门上无一不挂着牌子,上面写着“免费WIFI”,里头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学生,祁老师径直绕开了这些店铺,穿过一片城市绿化带,骑着自行车到了学校后街。
后街有一家远近闻名的烧烤店,小店面,不打眼的苍蝇馆子,却总是坐满了客人,门上的菜牌也没什么花样,“烤全羊,烤羊腿,烤羊肉串”明码标价,简单粗暴。老板是个东北男人,身形体格都和健身教练没差,正穿着件无袖体恤在门口烤肉,手臂上的肌肉下青筋暴起,他一边盯着火,一边招呼客人,时不时分神看一眼店堂。
店堂里坐着的大多是熟客,不用费心,他留意的是最里面的一个男人,戴一副金丝眼镜,穿板正的衬衫,进了店里什么都不点,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和周遭十分格格不入。
张晨光感觉到老板频繁投来的目光,抬头和善地冲对方一笑,无声地动了动嘴巴“等人”,老板看清他的口型,也就收回了视线。
这店铺生意好,店堂里也是座无虚席,热闹非凡,满屋子吵吵嚷嚷,男人们吃着烧烤,喝着小酒,聊天话题从工作辛苦,上司刻薄到物价飞涨,生活不易最终上升到了国家兴亡,张晨光无所事事听了一会儿,嘴角不自觉挂上笑意,他很久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了,这样烟火缭绕,吵闹又真实。
没多久,烧烤店前出现了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熟练地在店铺前面刹了车,很不讲究地把自行车停在路口,冲着老板一挥手,“还是那几样。”一看便知是常来的熟客。
老板分不出手,只好转头冲着店里喊,“山子,你祁哥来了。”
被叫到的男孩子眉开眼笑,“祁哥,包间早给你留好了”
张晨光这才知道,这不起眼的烧烤店居然还是有包间的,祁凉跟着山子走到帘子前面,转头看了他一眼,停住了脚步,“就在大堂吃?”
“不了”他拎起包,笑着走了过去。
包间也简陋,外观上和大堂别无二致,但胜在清净,是个能安静说话的地儿。张晨光来之前打了一肚子的Cao稿,然而真见了祁凉倒觉得一句说不出来。
这人实在变化太大了些。在医院里匆匆一见的时候没感觉到,如今却不得不承认,眼前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身傲慢不羁的少年了。
只见祁凉摸了摸山子的头,“忙去吧,我自己来”他把桌上的餐具都拆开,用桌上的热水烫了一遍,又倒了两杯大麦茶,他看了眼张晨光摆在旁边的包,“刚从公司过来?”
张晨光点点头,
同样刚从学校出来的祁老师摸摸下巴“啧,真辛苦啊”
就在张晨光以为谈话方向要以工作辛苦,上司刻薄开头奔向国家兴亡方向,坐立不安的时候,祁凉猝不及防开口“听说你在华贸待了两年,就已经是科长了”
“大学毕业以后一年辞职,后面三年是白璧坊的合伙人?”
“你来找我是因为昨晚看见在华安百货门口看见了我,想起来我和张柏舟的关系,觉得有利可图?”
“还是?”祁凉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你觉得,我肯定能帮得上你的忙,或者是白璧坊的忙。”
张晨光听得心惊肉跳,脸上不动声色,心里苦笑,去他的脱胎换骨吧,眼前明明还是当年那个小混混,咄咄逼人,半分不留情面。
他试探着开口,“那祁帅呢,明知我不怀好意,还是来了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祁凉笑了一下,笑声极轻,如果不留意几乎听不出来,“你不是知道吗?”
“当然是因为许白璧”
就在这时,隔间的门被推开了,山子端着一大盘羊肉串进来,孜然和辣椒的香辛味一下子飘满整个包间,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一下子消散了。
两人埋头吃羊肉串。
张晨光不擅长吃辣,吃到一半就放下了,
“你前面说的都对,我是当了白璧坊三年的合伙人,现在也在为白璧坊做事”
“说起来也奇怪,我原本对白璧坊没什么感情,但现在它就像我的孩子一样,为了白璧坊的发展,我真不在乎什么面子问题”
“我知道你和许老板以前的交情,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时光让人改头换面,你还对他有多少了解,你来找我,是真愿意趟这趟浑水?”
他静静看着祁凉,心里想着,这样一个人,家世背景好,什么不缺,想要的东西抬手就有,为了少年时的那点情谊,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他在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开了口,“你能保证不会再抛弃许白璧一次”
祁凉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面沉似水地说道,“我能。”
这两个字轻飘飘落下来,却仿佛在地上砸出千斤重,尘土飞扬,一下子砸出了过去种种不愿回首的往事。
往事如烟,却到底不能随风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