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见到他这样,自己为何会流泪。她的内心在告诉她,离开这里,这里的所有人都与自己无关,她只要过好她的小日子就可以了。
可是,为什么放不开,走不动。春花就看着,那个似乎不是自己的人,把男子抛下,独自站起身,往外面走去。
外面的阳光很好,离开了那个人,她好像就变得正常许多,他是谁,又有什么好在意的,不过是一个路人而已。
手无力地垂下,月雪还没有死去,即使受了如此重的伤,他依旧活着。血一点一点地从身上抽离出来,他不禁有些恍惚,眼前是浓重的黑色,身下是冰冷的地面,耳边也失去了声音。
他看不见向他走来的容钰,也听不到渐近的呼唤,更感受不到将他抱起的那双手的温度,就这样沉睡下去。
容钰看着月雪的手指慢慢没了动作,即使如此贴近,他依旧察觉不到他的呼吸,他就知道,这个人已经不在了。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容钰把匕首拔出,扔在一边的地上,眷恋地摸着月雪的脸颊,爱人的睫毛轻轻擦过他的掌心,入手的冰冷让他有些颤抖。
“我们一起离开这儿。”容钰说着,搂着人一步一步地走向出口。肩膀擦过那个名为父亲的人,也没有一点停顿,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月雪一人。
“你给我站住。”容皇在身后命令,整个人气得发抖,“你要为了个死人违抗我吗?”
容钰没有回应,只是抱紧了怀中的人,走得更快了,不要让别人打扰我门们了,他想。
一个个的,都这样忤逆我,容皇心想,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溅在地面上。他环顾四周,都是低眉顺眼的士兵,没人上前扶他一把,他的亲人,都为了外人放弃了他。容皇忽然觉得有些累了,挥挥手让周围的人退下,一个人在地宫里站了很久。
外面很安静,厮杀结束已久,还没人来得及收拾尸骸,敌我双方的遗体被随意地遗弃在地面上,罗列成各种各样的形状。这片寂静中,容钰抱着月雪走着,脚下越过一具具尸骨,他神色平静,眼睛始终注视着怀里的人。旁人无法窥见那人的面容,他被容钰紧紧地贴在胸前,只有长发披散,随风消逝。
路上没有行人,这条街都被官兵肃清了,容钰一路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把人平放在床上,自己也脱下衣服,躺了上去。
他牵起那人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感受着他的温度,他的存在。他对他说:“我娶你,好吗?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婚礼举办得很仓促,这场属于他与月雪的婚礼,没有宾客,没有长辈,甚至连司仪也没。他只是脱下那人染血的衣衫,换上火红的嫁衣,他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他一直都知道他很好看,但没想到会如此惊艳。
褪去了稚嫩与柔软,这个人显得格外娇艳,妆容让他稍稍有了些活人的颜色。容钰温柔地看着他,用手穿过他的头发,轻柔地吻了一下他的唇瓣,自顾自地饮下一杯交杯酒。
容钰有些醉了,醉的有些想哭,他抱着月雪,哭得撕心裂肺。烛火摇晃,印着两个人的影子,尽管在一起,依旧显得寂寥。
容钰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来时,月雪不见了,真正意义上的消失。他有些疯魔了,他竟然连身体都留不住,墨发未束,就冲了出去。
这是他的府邸,没道理有人能在他身边带走月雪,如果有,一定是府里的熟人。容钰把所有人叫来跟前,看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说道:“有谁不见了吗?”
很快就有人上来禀告,暗卫中的某一个人不见了,这批暗卫是容钰直系的,由他亲手□□出来的,对他有着绝对的忠诚,可是,有时候太忠诚了也不是好事。
目标锁定了,行迹就好找许多,容钰几乎派遣了他全部的部下去全城搜寻,还有他自己,没日没夜地奔波着。
那人的位置一直在移动,毕竟是经过训练的暗卫,适当地躲过一些搜寻是绰绰有余的。然而,带着一个死人,终归有许多的不便。包围圈逐渐在减小,那人的路线也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初衷。
寻山,是有名的险地,树木林立,十分有利于躲藏,但却不利于生存,一个活人想要在这安全活上一周几乎是不可能的。
暗卫本就是为了主人可以随时奉献生命的存在,这个暗卫也同样,几天的躲藏让他身心俱疲,支持他的只是一股信念,要把这个人带离主人身边,不能让他妨碍主子。
他不敢停下,他清楚只要他一放弃,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白费。
树丛间,是无数跳跃的黑影,大家都朝着一个地方奔去,望断涯。
涯上的风很大,那个暗卫扛着月雪来到涯边,身后是为数众多的追兵。容钰从人群中走出,对着那人喊道:“把他还回来,我可以放过你。”
暗卫朝着他的方向跪下,磕了一个重重的头:“多谢主子宽宏,我希望主子好,哪怕是背叛主子,这件事我也要做到。”语毕,纵身跳下悬崖,容钰飞身上前,却连一个衣角都没碰到,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似那人的眉眼,他想触,却怎么也接近不了。
容钰疯了,疯狂地哭嚎着,他停不下来,这股悲伤怎么也发泄不了。最后,他是被下属打晕带回去的。
涯下面是一个寒潭,冰冷的水将月雪整个人包裹起来,他逐渐沉入潭底,深沉的寂静的黑暗中。
几个月后,春花走在回乡的路上,她记得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可是她实在不知道要去哪里,好像她过去的时光都是空白的一般。她现在只是想找一个安心之地,曲咏跟在她的身后,不远不近,他不敢上前,即使她已经不记得月雪了,他仍有些踌躇,他不知道,她是否能够接受他。
“呐,身后那个人。”春花停住了脚步,向后看去,那个人跟着她好几天了,对于他,她感到有些莫名的熟悉,她考虑过,有这个人陪着她过下半生,应该不容易寂寞难过吧,“你可以跟着我一辈子吗?”
曲咏惊讶得张开了嘴巴,样子有些呆呆的,春花忍不住笑了出来,冲他说了句:“傻子。”
曲咏不再纠结,上前抱住了她,对她说:“我愿意。”如果还在犹豫,那么就一辈子不能接近她了。
“你叫什么名字?”春花问道,笑容灿烂,是他没见过的明媚。
“我没有名字,过去的名字我已经放弃了。”曲咏牵着他的姑娘,温柔地说着。
“那么叫雪吧。”
曲咏愣住了,他弯下身子,吻住了春花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个姑娘的心里还有那个人,被埋在很深的角落,他想,即使会花费很长时间,他还是可以一点一点地把那人挤出去的,毕竟他是爱她的,不是吗。
姑娘羞红了脸颊,推开他,跑走了。家乡的樱花树开得正艳,花瓣落在两人的肩上,像极了那个小时候的画面,一人跑走,一人站立。不过,这次,他们有能力走向一个美好的未来。
第19章 浮生愿
月雪悬浮在水中,周围绽开许多鲜红的彼岸,花开又谢,透明的血红的花瓣随水波晃动着。
月雪的伤在一次次的开败中,开始愈合,速度很慢,却也逐渐修复了致命的伤口,清浅的呼吸从身体里传播出来。无意识地,身体往水面飘去,落在了一个满是青Cao的小岸。
月雪才得以被阳光笼罩起来,触碰到人世间的温暖。修复已经停止了,可被寒潭弄垮的身体,和大部分伤口,依旧停留在月雪身上。
树干微倾,将绿影印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副与以往不一样的面容,娇媚如妖,是他原本的样子,带着他想舍弃的那段过往,猝不及防地回来了。
月雪被s_ao扰得有些痒,睁开双眼,看向旁边那只不安分的生物,那是一只可爱的雪团子。是狐狸吧,他想,摸了摸它柔软的绒毛,换来一声愉快的清叫。
我又活下来了,那就好好活下去吧,毕竟我答应过爹娘的,不是吗。
两年的时光说过就过去了,月雪习惯了在林子里的生活,现在他能够自己打猎,自己做饭,不时地,可以去外面交换一些生活用品。他长得确实太过引人注意了,他也明白,所以每次出门都会给自己的脸遮上厚厚的面纱,即使如此,那份风韵,依旧给他惹来了不少麻烦。
狐狸,现在叫球球了,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球球是一只没什么大用的狐狸,不怎么会自己找吃的,以至于第一次见到它时,它才那么点大,比一般狐狸要小巧许多。
这些日子,月雪一直在悉心照顾他,有吃的也习惯投喂给它,现在的它已然胖成了一个大球球,连动一动爪子,都要翻上几圈。月雪想过训练一下它的捕猎能力,毕竟他不知道他自己还能陪伴它多久,只是每次狠下心来对待它的时候,那小家伙就会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让他不知不觉就软了心。
月雪的身体并不好,甚至到了走几步路都会吐一口血的地步,树林里的Cao药不多,他也没钱给自己买名贵的药材,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月雪躺在树荫下,球球睡在他的肚子上,他不时用手揉揉小家伙的耳朵,换来那双r_ou_爪的拍打,不疼,痒痒的,软得不可思议。他想,他这一生,总会在最绝望的时候,遇见那么一些事物,给予他最真诚的温暖,让他舍不得能失去感知这一切的生命。
现在,他有球球,如果自己离开了,还有谁能照顾它,就当还它一份恩情吧,他想。
这两年里外面也发生了很多事,容钰所在的小国被大国所灭,那个人也就从此失了音讯。战火并没能打扰这一方小天地,月雪依旧安静地生活着。他在哪呢,月雪想,这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他把球球抱在怀里,温柔地注视着在舔自己毛毛的狐狸,我有它就够了,月雪对自己说道。
这时的他还不明白,感情这种东西,只要一方不愿放手,一旦机会来临,就再也回不到此时的心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