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学士图轴……”
“红宝石石榴树盆栽……”
“玉如意……”
管家唱着名贵物件的名字,一件比一件更加名贵,更加值钱。
子期自斟自饮,看着哪些玉石珍玩,低头掩饰嘲讽,一场表面上以物易物的文雅之事,底下却是斗富的丑恶行径。
子期起身悄然离开。
此时,月升至高空,已是戌时三刻。
子期信步走出院子,却在蜿蜒不断的湖边走廊里看到一根柱子旁边站着一个身姿袅袅的红衣女子。
那红衣女子瞥到子期,朝他露出一个魅惑众生的笑容,子期看清楚那女子的脸,走到女子身侧。“你怎么一个人在此处停留?”
女子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而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是个哑巴。
子期的目光从红衣女子的喉咙处划过,“你是哑巴?”
女子点点头,子期却伸出手朝红衣女子的喉咙,点了点。“分明是个男子。”
红衣女子泫然若泣,非常委屈。子期转身就走,却被红衣女子从身后紧紧搂住。
“公子,要走?”那声音分明是男子的声音,清脆如泉水流过。
他把下巴搁在子期的肩膀处,人绕至子期面前,手却轻佻地挑起子期的下巴。
“我好喜欢公子,公子不如留下来陪我可好?”他的手指摩挲着子期的脸,而后耳鬓厮磨,有如情人般亲昵。
他的舌头游走在子期的耳朵边,那种痒的感觉只会让人身体发软。
“公子是木头吗?”
子期却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在那人的手划过子期的嘴唇,划过喉咙,一路向下……
子期却突然开口,叫破他的身份:“沈殊,长公主之子,去弁戴钗,你居然有扮女装的癖好?”
沈殊猛然停住,放开对子期的束缚,冷冷地看了子期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你是谁?”
子期目不转睛的看着沈殊:“谢家谢子期!”
沈殊听到子期的回答,不由得一怔,他撇过头不看子期,只是低声说道:“你走,你快给我走,走慢一点我就杀了你。”
子期却一把抽出沈殊头上的那支钗,青丝如瀑。拿绢巾擦去沈殊脸上的脂粉。
沈殊呆呆的看着子期,像个木头桩子。
“堂堂七尺男儿,为何扮作女娇郎?”
沈殊强撑着,硬气道:“我不用你管。”
子期把绢巾丢到他身上,转身离开。
沈殊看着子期的背影渐渐变小,直至消失,仍旧呆呆的站在哪里,没有动作。许久之后,他才低头捡起那绢巾,贴身放到怀里,匆匆走出走廊。
留竹轩,有黑衣男子跪在地上,朝沈殊问道:“主子,需不需要我把那男人绑来?”
沈殊从博物架上取出一个四方的盒子,用钥匙打开,那里面只有一个古朴而陈旧的小石雕,上面有一个小人。沈殊的手恋恋不舍的划过那小人,而后从怀里掏出那绢巾,和那小石雕一起放置好,上锁后,又把四方的木盒放回原处。
沈殊折返回窗前,问那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今日都宴请了那些人?”
黑衣人回禀道:“京都世家文家、徐家、伍家、王家、子车家,山东世家吴家旁系,周家旁系,山西陈家旁系,江南刘家旁系…… 皆在,除这些世家之外,长公主还让管家给谢家下了帖子。”
沈殊微闭双眼,手划过书桌,留下一道长痕。“宴席流程?赏乐、品鉴字画、午宴、以字画易物……”
听至此处,沈殊猛然睁开眼睛,说道:“来人,更衣。”
他话音刚落,黑衣人已经飞身躲开,有一哑仆进门,平静的为沈殊除掉女子装扮,换为男子衣衫。
子期回到迎客厅,刚刚落座,就听到管家唱道:“二尺的珊瑚树换《狮子图》。”
谢老爷低声骂了一句傻逼,看到子期过来说道:“儿子,外边凉,喝杯热水吧。”
突然,有人禀道:“文武侯,到。”
从长公主再到列位世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门外。
长公主心中纳闷,她这个儿子,可从来不参加这些宴席。
而其他人却是无比好奇。文武侯身上的传说实在是太多了,传说文武侯三头六臂,传说文武侯丑如恶鬼,传说他一箭s_h_è 死三人……
文武侯,这个称谓是长公主的儿子沈殊向先帝求封来的,但是实至名归。
当年,先帝围猎,沈殊身骑白马勇夺三军之首,猎到狮子、老虎各一只,兔子、狐狸等其他猎物不计其数。
而后,先帝在洛河城被围的时候,沈殊单骑破围,s_h_è 下那敌方将军的头颅,剑挑四方,最后敌方畏惧,不敌而退。
诸如此类的战绩无数。
而文这方面,则是因为沈殊十五岁那年,在先帝的寿辰中送的一份贺礼《论经》,论述《史经》、《文经》等等,虽然至此一书,却亦是闻名天下。
解先帝洛河城被围之后,先帝笑着问沈殊想要多少城池?
沈殊却只要了文武侯这个名号,并拒绝了土地和城池的赏赐。
沈殊越走越近,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有谢老爷仍旧给子期倒着热水。
子期端起那杯水,一饮而尽。
而沈殊已经到了厅上。
他目光看向众人,目光所及,人皆低头。
他的目光停在子期抬头喝水的喉咙处,而后游移到那摆在厅中间的珊瑚树,手轻轻一推,那珊瑚树便已粉碎。
“不值钱的玩意。”
京都伍家的子弟气氛地站了起来:“你……”
沈殊看着伍家子弟,露出择人而噬的目光,“怎么了?”
那人脸上顿时发白,最终坐了回去。
沈殊轻拍双手,一株高三尺二的珊瑚树被人抬了进来。
“赔你。”
所有人都猛抽了一口气。
沈殊状若无意的看了子期一眼,却见他只是喝水。
谢老爷却很是高兴,这个伍家的小崽子,活该被打脸,刚才可是骂他是个俗人,啧啧,一个二尺的珊瑚树换成了三尺二的珊瑚树。现在他才是个大俗人!
而后,沈殊施施然的坐在长公主一侧,淡漠着一张脸,再也不出声说什么。
长公主看了看那未被以物换物的《狮子图》,正准备说什么,子期却起身走了出来,他怀里还抱着一长幅巨画。
子期走至厅中央,朝长公主说道:“我拿此幅图换《狮子图》,长公主意下如何?”长公主看了一眼呆住的谢老爷,才缓缓说道:“启。”
两个侍女走到子期身前,接过那长幅巨画,展开。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长幅图,上面不是风雅的山月、梅兰竹菊、清泉之物,而是无数个流民。
衣衫褴褛的垂死老人,衣不蔽体的抱着婴儿的妇人,分吃着r_ou_的壮汉们,趴在地上找Cao吃的孩子……
正中间是一双饥饿的凹陷的巨大眼睛,那眼睛空洞无比,但所有人目光却无法从那双眼睛上挪开。
“呕……”
厅上,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不绝于耳。或是扶在案上,或是吐在地上,皆是恶臭味。
那 108 道菜肴有多精致,现在吐的就有畅快。
子期站在画侧,静静地看着这些衣饰华贵的世家子弟,这些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饰愈精致愈好,酒r_ou_愈鲜美愈好,现在吐出来的恶臭味也是愈臭愈好。
子期突然朝长公主开口问道:“换吗?”
长公主忍住泛到嘴边的呕意,咽下那酸味,却看向坐在案后有些目瞪口呆,却没有呕吐的谢老爷,沉着一张脸,说了一声:“换。”
一场宴席,至此结束。
当晚,京都世家皆是一夜灯火,无数名大夫行走世家之间。
无数世家子弟噩梦连连,嘴里叫着:“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的r_ou_不好吃,不要吃我……”
据说,连续三天,京都的r_ou_都少卖出三分之二。
子期和谢老爷回到家中,已是亥时三刻。
谢老爷回家之后,躺在床上就立马进入熟睡状态。而子期却在书房里,一直至天明仍未出来。
程放给子期送自己最近的功课,却看到子期合衣倒在床上,他给子期盖上薄被,而后轻手轻脚地把功课放在书桌上,低头却瞥到几张被涂抹的浓黑,揉成一团的宣纸。
程放弯腰捡起,每一张都展开,终于有一张涂抹较轻的字画,待程放看清那画像,他当场愣住。程放看着那画像,喃喃自语:“难道公子喜欢这个人,不不,这不可能。”
程放握紧那幅画,转身疾走,脸上却是一片苍白。
他想要知道,那幅画上身骑白马的男子是谁?
第28章 陌上如玉 08
院子里的蝉在尽情地嘶叫着,子期醒了过来,他扶着腰从床榻上起身。子期把衣衫褪去,看到腰间清晰的有着几道红痕,触目惊心。
子期拿过清凉药涂抹在上面,重新换过衣衫之后,坐在窗前,把昨日里涂抹掉的画像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