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国的宫殿高而深,浓重的夜幕下,前殿灯火连连,却愈发显得厚重而肃穆。
宫女太监行走其中,不发出一点声响。
唯有虫鸣阵阵。
穆国,寝宫。
一着黑袍带冠的男子以掌抵额,另外一只手握住一卷书,眉头紧蹙,几乎凝成两道深深地沟壑。
灯台之上的一烛灯火啪一声火花,即将熄灭。
小太监眼明手快,迅速地去更换火烛。
太监总管踏入门里,眼神示意下小太监,让他离去。从匣子里取出两个若鹅卵石般大小的夜明珠,放在烛台上。
刹那间,满室光辉,几乎若白昼。
“老离,这么快,你已经回来了。”黑袍男子向来人一笑,问候道。
“不是老奴快,是这天已经晚了。陛下问过晚膳了吗?”太监总管问道,这边说着,手已经忙活起来,去偏殿的小厨房里取来一盅粥和四碟小菜。
“你先去吃。”黑袍男子连头都不抬,埋首在书中。
太监总管无奈的看了一眼,又无可奈何。
黑袍男子即是穆国的王,他则是辅佐穆国三任王的太监总管,他是看着穆黎从小长到大,知道穆黎嗜好书如命,人又执拗的x_ing子,等闲劝阻不了。
太监总管吃完之后,便静静地观察着穆黎。看着他十分英俊的脸庞,越发挺拔的身姿,想着他不大的年纪,就已经夺取了两个国家,打下了前两任王一辈子都不打下的功业,心里是老大快慰。又觉得他战时谋划,不得睡眠;闲时处理政事,又常常手不释卷,觉得他实在是过分辛苦,太监总管的一颗心,是泡在蜜糖里,又泡在苦汁里,他是又骄傲又心疼。
夜渐渐地更深了。
前殿护卫们已经巡逻三遍。
太监总管年岁大了,受不得累,眼睛困倦,几乎是半瞌睡。
“妙哉,妙哉…… 来人,拿酒来。”穆黎拍案惊奇。
这真是一本奇书,他越看越惊奇,恨不能立刻见到此人,与他畅谈三日,再来个一醉方休,那才是赛过神仙。
只是这书,是民间所献,说不出来源,书有遗失,又无署名,料想应是先辈们缩写,真是痛惜痛惜,恨无法相见。只能饮酒独酌。
太监总管在穆黎刚开口说话,就被惊醒了。
他见穆黎这番样子,就明白他早就沉浸其中,进殿的小太监正小心谨慎地呈上穆国独有的美酒,兰陵醉。便被太监总管示意交给他。
小太监秒怂。
太监总管擒着酒壶,放在案上。穆黎伸手去拿,却被阻挡。
“夜深了,陛下该歇息了。”太监总管把酒壶紧紧握住。
“等我再看一会。”穆黎无辜脸。
“那陛下这酒老奴就得没收了。”穆黎委屈脸。
太监总管拗不过,只得投降,“那就喝一盅?”
穆黎摇摇头。
“那两盅…… 三盅?”
“半壶。”
太监总管把酒壶放在案上,松开了手。
“老离,你先去休息,我看完就睡。”穆黎向他打保证。
“过一会就睡。”太监总管想了想明天早上还有要紧的事情,叫过方才的小太监好生一顿吩咐,临走之际,看了眼穆黎。
穆黎保证:“半壶。”
太监总管略带着狐疑,离开了。
“你去侧殿候着吧。”穆黎让一脸苦兮兮且站立不安的小太监去侧殿。
他则再次沉醉在书中,一盅酒,两页书。
小太监不敢不答应,到了侧殿,还是一脸惨兮兮的。
“来,喝杯水,瞧你这头汗。”一个黝黑模样的太监把茶水递给他。
小太监不敢接,还是颤颤巍巍地站着。
“喝吧,陛下要睡还早着呢。陛下批奏折、看书、议事…… 睡的晚起得早,以后啊,这种日子长着呢,瞧你这小体格,还没长成吧,你撑不住,在宫里就得挨打。”他又给小太监递了一个糖。
“总管交代……”
“我不敢休息。”小太监嗫嚅着又加了一句。
“陛下知道我们的情况,这是体贴我们,你就安心休息吧,注意,醒点神就行。”
小太监嗯了一声,垂下眉头。
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捧着一盅茶,低眉顺眼。
寝宫的夜明珠亮至天明,东方升起一轮。
半壶酒,一本书,一个未曾歇息的人。
穆黎伸直了腿脚,脸上未见丝毫的疲倦。
奇书,越看越奇。
穆黎爱不释手,不舍得睡去。
直至每一个字都印在脑海里。那一个个字符都神奇地在穆黎眼前浮现。
小太监进殿为穆黎更衣。
穆黎摆摆手,“等下。”
穆黎取来纸笔,泼墨其上,把缺的那页纸上的内容补充。
——
外殿。
朝臣早就恭候在此,等待穆王到来。
朝臣脸上都尽是兴奋振奋之意,因为他们的陛下,带领着将领,先后并下了两个国家。
穆国上下从群臣到百姓都欢欣鼓舞。
穆黎是穆国第十代的王,和其他的王不同的是,他有一腔热血,想要称霸的心。他们对王自然十分爱戴,也十分关怀。
廷尉召来相熟的小太监问道:“昨天陛下可休息的好?”
小太监点点头,又摇摇头。
几个大臣见此,纷纷凑了过去。
“陛下睡了谁?”有个八卦的问道。
廷尉蹙眉,难道陛下被大人国、西弋国来的狐媚女子勾住魂魄了。
“陛下昨晚又看了一夜的书,没睡。”
“那你干什么点头又摇头干嘛?”那个八卦的官员敲他脑壳,直接笑骂道。
“陛下准是没休息好。”将军沉重地点点头。陛下先后并了两个国家,这几天大家都在庆祝,唯独陛下,空守寝宫,读了一夜的书。
悲哀悲哀。
唯独廷尉把小太监拉到一边,细细盘问清楚,“陛下看的什么书?”
小太监摸着脑袋想了想,尽力描绘,“发黄了,皱巴巴的,挺薄的,还缺了几页。”
廷尉点点头,让他离开。
几个人正凑在一起谈论着陛下的幸福大事,廷尉也加入其中。
以至于穆黎上朝,都感到几个朝臣的眼光显得十分怪异,他多次看过去,又都躲开。
此次朝会并无大事,除了安排将军收编大人国、西弋国军务,处理相关事宜。
朝会结束,穆黎让廷尉留下。
穆黎换了一身便服,和廷尉一起离开,去了常去的楼上楼的二楼,临窗,有风。
桌上的菜,简单朴素,不过四个,两壶酒,是洛安的每户普通人家都足以能吃的上的。
穆黎问道:“王楚、刘节、钱沛、赵翡……”
廷尉闻听一惊。
穆黎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他们谁家中有急事?”
廷尉有些不解。
“今日他们有些异常,你和他们私下关系好,问问。”
廷尉嗯了一声,他说不出口,大家只是在八卦,不是,是关心陛下的身心健康问题。
“听说些子大师的关门弟子出山了,些子大师给他的评语是什么?”穆黎问道。
“没听说。”廷尉微微思索,保守回道。
“人现在何处?”
“据说他现在在东周国的弥央书舍,但他人并未出仕,闭门纂书。”
“些子大师的三个徒弟,钟卜厉,亓可为,还有这个关门弟子,一个在北嘉国,一个在南雍国,一个留在东周国,居然没一人来我穆国,你说为什么?”穆黎问道,却丝毫没有动怒。
廷尉在斟酌着回答。
碧玺已经颁布了多次律令,召集了天下的士,却没招来最出名的三个。
廷尉扔在斟酌。
穆黎见此,轻微的摇了下头。
当年一人孤勇,单枪匹马便能唬住三军的廷尉,居然学会了官油子的那一套。
穆黎不期然的想起那本奇书。
不由得暗暗称叹。
可惜,此生都无法与此人相识一场,真是天吝我。
一场雨忽然而至。
街道上的百姓们喧哗起来,瞬间,街道空了。
雨还在流泻。
踏踏的马蹄声在街道上敲响,穆黎转头看向窗外,一眼就看到马上的白衣男子。
男子的帽子被雨打s-hi,手去扶正帽子,抬头,和穆黎的眼神在空中,不期而遇。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弃东周国而来的子期。
子期低头,驾马,疾行。
谁家少年,鲜衣怒马,侧帽风流。唯此句话留在穆黎心中,人早已消失在拐角,若轻云薄雾一般消散。
马踏踏而去,在一家书舍停住。
“佘下学宫。”子期直入其中,告诉仆人。
“快快请进。”一男子踩着木屐如云一般而来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