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翠郎忽然听到耳侧有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近在耳侧声若寒霜:“念汝是初次冒犯,于汝三晌噩梦作为惩戒。若敢再犯,严惩不贷。”
翠郎忙抬头朝四周看去,他身侧附近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不远处伺候自己的两个小厮听说事情后忙朝自己的方向跑过来。而四周之人毫无异状,好似只有他一人听到了刚才的那句话一样。而刚才挥手一击便把他甩出去的那个高大男子,已经牵着那丑鬼的手走了,两人只留给他一双款款远去的背影。
期初翠郎只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结果当晚入梦后便做了一个让他毕生难忘的噩梦。尽管梦醒后他就忘了自己做梦的内容,但是恐惧的感觉却如跗骨之蛆一般跟随着他,令他不敢进入下一个梦眠。
无视了一路过来四周人的眼光,逢幽就这样一路牵着夜堇的手回了他们所居的室内。一进了门,逢幽便握住夜堇的肩头,停顿了一下,才有些歉然道:“阿堇,这段时日是我太过忙碌了,都没有关注过这里的人的情况,我以为已经警告过她们了,不想他们现下竟然还会这样。”
这里说的“她们”,自然是指尽君欢里的几位妈妈。
夜堇摇摇头:“不怪你,便是楼里的几位妈妈,想来也不曾想过会这样。”
他亲娘去世得早,自幼便缺乏关怀,别人对他的一分好,他都会放在心上。更何况,若说别人对他是一分好,那逢幽待他便是十二分好,他又怎会怪他?
逢幽也跟着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还是要怪我。我在冥界长大,涉世不深,只见鬼怪凶恶,却忘了,人心才是最丑恶的。我只觉得这世上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想着你在这里已然住得习惯......”他顿了一下,才缓缓道,“却忘了,这样的地方终究是不好的。”
对面的夜堇也跟着微微摇头,表示不赞同的意思。
逢幽见他这般,说着说着又微笑起来:“阿堇,之前我忙着处理冥府的事情,眼下基本已经处理完了,你的身体也调养得差不多了,今*你便可以服用化颜丹恢复原貌了,我也可以跟着治好你的眼睛。”
“等你眼睛好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些烦心的人和事,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虽然夜堇早就知道自己的脸和眼睛都可以治好,可听到逢幽说起来,还是十分地高兴,嘴角漾起一个喜悦的笑来。还不等他作何反应,就见逢幽揽住他的腰,随后他眼前便是一黑,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里的光线乍一看十分黯淡,但过了一会儿,就会发现这里的任何事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一间十分广阔的宫殿。
“这是......”夜堇心下有所揣测。
果然,逢幽对他浅笑:“这是本王的宫殿,本王就在这里为你易容换眼。”他指着殿中一方池子对夜堇道,“这是往生池,往生水有脱胎换骨的功效,前段时间我为你做的药浴不是白费的,现在你的身子骨已经可以禁得住泡在池水中了。等会儿你服了化颜丹后,便浸泡在这个池子里,等你醒过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逢幽的话语十分真诚,但话里的语气却好像自己做的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一样。可这若都不算什么,那什么才是真正的用心呢?
夜堇只觉心下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瞬间触动,好像有一只柔柔的手在他心尖上反复搅弄,搅得他鼻尖都有些发酸。他用自己唯有的一只眼睛深深地凝视着逢幽,目光里有千言万语:“逢幽,谢谢你。”
逢幽却揉了揉他的脑袋,随即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说什么傻话,快去准备一下,我等着看我阿堇的一双眼睛恢复如初,流光溢彩。”
第7章 第七章
等夜堇在往生池里沉睡了七天七夜之后,再次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的眼睛上蒙了一层白绫。等他扯下这段白绫后,抬眼朝外看去,便发现自己眼前的世界已经不同于十岁之后的残缺,而是完完整整的。
眼前不是逢幽那个光线黯淡视觉却清晰的宫殿,而是一所普通的人间住宅。只是逢幽就在他眼前,看他取下白绫看向自己,逢幽笑意盈盈地看向他,并给他递过去一面镜子,轻轻道了一句:“如何?”
夜堇拿起镜子,看向镜中的自己。没有可怕扭曲的伤疤,也没有丑陋残缺的眼睛,那是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可是从十岁以后,正常,对他来说,便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词了。
复原后的那张脸只是清秀,远不如尽君欢里那些美人的容色,可于一个十多年来都被当做怪物看待的人来说,这已经够了。
逢幽看他静静放下手中的镜子,正要看他作甚么,就见他认真地凝视着自己,抬手触摸着自己的侧脸。正当逢幽眼里带着笑意,等着夜堇说什么的时候,却不想夜堇拂开宽大的衣袖,带了些不怕丢脸的羞赧,捧起他的脸便吻了上去。
逢幽一时有些惊愕,这是夜堇头一次主动亲近自己。随即他便反应过来,立时搂住了夜堇的腰,变被动为主动,加深了这个缠绵悱恻的吻,任由耳侧的长发垂落下来,与夜堇的长发纠缠在一起。
青丝结发,一世相许。
他的阿堇啊......
夜间的时候逢幽本是要同夜堇一起安歇,奈何中途被属下呼叫,又去了冥府。
这时夜堇已经知道逢幽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前年冬天他在路上捡回了重伤的逢幽,是一个意外的巧合。那时地府老冥王刚刚在天地间消泯,而下一任继任者还没有选出来。一般来说,理应由老冥王唯一的独子逢幽继位冥王,然逢小人作祟,有人在暗里蠢蠢欲动,暗中委派人手下手加害逢幽,逢幽猝不及防下被偷袭,一身重伤逃到了人间。
正因如此,夜堇意外之下把逢幽捡回去后,逢幽才阻止了他去寻医问药,人间的医药岂能医治得了冥王之子?后来逢幽在暗里联系上自己的下属,故意不回冥界,令人散布逢幽大人消失的传言,以图将敌人一网打尽。
后来除掉了心腹大患后,逢幽才款款回了冥界。只是首恶已除,余孽尚在。当初聚拢在首恶手下的一批妖鬼,有些死忠隐匿起来以图报复,还有些散兵游勇则逃逸到人间为祸一方。这些都需要逢幽来处理。
时隔一年,逢幽才真正镇住了冥界的一群牛鬼蛇神,才敢暂时放下一些事务放心来找夜堇。
这会儿他治好了夜堇的脸和眼睛后,在人间一个繁花似锦、月朗风疏的好地方买下了一栋宅子,和夜堇两人在这宅中安然居住,除了有事要外出,其余时间便与夜堇在这里日夜厮守。
夜堇想到这儿,侧躺在床榻上的侧脸上浮现出一个泛甜的微笑,还不等他就此入睡,忽然感到宅中的光线好似一瞬间黯淡了下来,窗外的月光瞬间失色,屋里忽然间变得鬼影憧憧,交错重叠的幽灵在夜间游荡,形容可怖的厉鬼在宅内诡笑,传来一阵又一阵令人心生恐惧的声音。
夜堇瞬间从床上翻身起来。
这不是逢幽的人。
逢幽收到消息的时候蒙了,他清俊冷静的脸上第一次呈现这样可怖的怒容,一把把手上的折子扔到了对方头上:“你说什么!你说夜堇被他们带走了是什么意思?!”
属下单膝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由折子砸在自己头上,战战兢兢地重复了一遍刚刚自己所说的话:“殿下,夜堇公子确实被鬼枭叛党带走了。”
逢幽瞬间变得怒不可遏:“千胥不是带人守在宅子外面了吗?他去哪儿了?怎么会眼睁睁看着鬼枭把人带走?”
“回殿下......叛党人手太多,显然是有备而来,千胥大人被鬼枭叛党打伤,没能阻拦住叛党。”
逢幽冷笑起来,眼瞳深处有冰冷的火焰燃烧:“呵,本王之前一时间没有对他赶尽杀绝,他难道真的以为本王拿他没有办法了吗?”
“之前不是已经踩好点了么,带上所有人手,走!”
待逢幽带着一众人手赶到鬼枭的老巢时,鬼枭不避不逃,任凭逢幽找上门来。
逢幽进入幽冥冰窟时见到的便是令他睚眦欲裂的一幕:
鬼枭等妖鬼都守在极冰台下,手下所有的妖鬼对他们的进入都保持防备严阵以待,而极冰台上,一个面容苍白的年轻男子被两条冰链贯穿了琵琶骨,挂在高高的冰柱上,而冰链下有血在流淌。
每一滴血,都滴在了逢幽的心头上。
他用仇恨而复杂的目光看着鬼枭,竭力保持平静的语气:“鬼枭,冥冰已经消失了,魂魄都不在六界之内了,而今日的情形你也很清楚,你们是不可能轻易杀出去的,就算你不考虑你自己,难道也不考虑你身边的这些兄弟吗?你真的执意要为他尽忠,哪怕在这里全军覆没吗?”
鬼枭同样对他投之以深切的仇恨,声音亮如洪钟,在冰窟里来回回荡嗡嗡作响,震得冰窟顶上都掉下几许冰屑:“呵,你不用再妄想挑拨离间了,今天站在这里的每一个魂魄,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我们有什么好怕的?若不是你炼化了冥冰大人,他又怎么会消失?逢幽,我和你之仇不共戴天,你杀死了大人,我就让你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话音未落,他便狠狠地打了一个手势。即使知道今日有来无回,他也要让逢幽心爱的人在他面前用最残酷的方式魂飞魄散,让今日的一切都成为逢幽永生难忘的噩梦!
只是他的手势还未落下,就听极冰台上传来一阵高妙哀恸的歌声,歌声清越如惊鸿,又似缥缈隔云端,发声清哀,盖动梁尘,真正的动人心魄,宛如天籁。
就连台下所有的妖鬼都不由自主地怔愣了片刻,就在这须臾之间,鬼枭瞬间扭过头去,利箭一样的目光嗖地投向夜堇。他知道逢幽对夜堇发下的誓言后,明白了夜堇对逢幽的重要x_ing后,就发誓要让逢幽永生永世、痛失所爱!所以他把夜堇捉了回来。可尽管如此,他却从没有把眼前这个面容苍白、被他带来后便始终默不作声的凡人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