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 作者:许温柔【完结】(25)

2019-05-20  作者|标签:许温柔 情有独钟 强强

  “……”陆晨霜嗤笑,“无量乃天下第一派,各地朝奉捐资合起来日进斗金,也有生计之忧?”

  “不错,确实是日进斗金。”邵北坦言道,“可我派每日三千门生的衣食住行消耗多少?救济灾民、难处,捐粮钱衣物多少?如‘潞州誓’之行,每年的各地大小驰援不计其数,车马餐宿多少?我听闻昆仑结界能御狂风暴雪,但我无量结界只可抵御妖邪,风雨皆不阻,剑南道今年雨季又至,山中一塔两坛三庙十二殿宇、数百弟子居所,修葺花费多少?”

  邵北说得头头是道,可见这些问题当真在他心中盘踞已久。陆晨霜也好奇他家支出究竟有多少,只是听听那也算见了世面,于是静候其详。

  邵北摇头:“这些就罢了,只要早有预备,还算能够勉强应付,就不说来扰陆大侠清静了。”

  陆晨霜:“……”

  “可我掌门师叔一心修炼丹之道,数十年未改,在声名远扬的背后,每年消耗几何?”邵北绕桌半圈,落座在了陆晨霜身边,压低声音,亭亭伸出一根手指,轻问,“陆大侠可曾想过?”

  能叫邵北单拉出来开口提起的,肯定不是一千两白银。陆晨霜盯着他的手,悄声试道:“莫不是一万两?”

  “掌门师叔自与我师父当年下山游历时获一炼丹心法起至今,修此道算来已有二十余年。寻常的丹药,如强身健体、生肌接骨、增长修为之类,他早些年还炼了分给派中各峰备用,但近年来他忽悟修炼化一途却还为生老病死流连,乃有辱仙道,于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只炼通天彻地的失传古方,炼出的药再也不是我等能吃的了。”邵北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既是失传古方,所需之物自然也不是现世好寻的。想我师父在时,但凡师叔开口,他立刻一应具允,差人照办,现我师父不在了,我自然也绝不能忤逆了他的意。陆大侠猜黄金一万两,其实不足掌门师叔每年所耗之十一。”

  陆晨霜:“……”

  哼!

  陆晨霜愤然拂袖——说什么“或有同忧”?这邵北担忧的与他担忧的,岂能是一个意思?

第21章

  时辰已近四更天,房外连虫儿都不叫唤了。

  邵北作势欲起身:“我去找英掌门,将土龙妖丹的来龙去脉与他讲清楚,让他好先有个准备。”

  “这时去?”陆晨霜看一眼窗外,天色黑里透着黑,“他早已歇下了罢。”

  “乌盈径之事苦无头绪,他便是睡也恐怕睡不多么踏实,若能得知此讯,抵得过睡十个好觉。”邵北回望一眼内屋寝床,道,“我刚到潞州时便歇息过,现下见妖患得除,更是神清气朗。倒是陆大侠赶路辛苦,若觉得倦了,只管在我房中歇着,其余的事交给我去办吧。”

  原来是邵北客气,想把厢房让给他休息。

  陆晨霜拦下他道:“不必。”

  陆晨霜一不能鸠占鹊巢,二不想像二师弟一般招风——各派来人是为了替天行道,又不是为了看谁出风头的,邵北叫沧英派掌门准备什么?准备个厅堂案台,摆放妖丹给众人看?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么一只土龙,大是大了点儿,但出手能将其解决的人应当不只他一个,只是那沧英派没事先探清,众人对乌盈径中情况不明,故而多有顾虑罢了。若是早先十年,他还能得意地承众人一声“恭喜”“贺喜”,年少轻狂地出尽风头,可到现在这个年岁再让他拎着这么个不登台面的妖丹处于百人中央,无异于赞老夫子识字、夸大将军拿枪,那他倒不如把盒子一放,先行告辞算了。

  陆晨霜:“明早再去。我也不累。”

  “好吧。”邵北挨着他坐下,“我是看我说了这许多,你都不答话,以为你乏了。”

  陆晨霜:“……”

  他能接什么话?能接上这“十万两黄金”的话茬的人,怕是不多罢!

  邵北:“我原想跟陆大侠说说派中的一些近况……”

  “和我说?”陆晨霜不禁皱眉睨他,“这话,你该和你祁师兄说。”

  邵北默默摇头,唇齿一碰,发了一个小小的音,似唏嘘非唏嘘,略有些不雅,又透着股羡艳而不及的意味:“有许多话,我能与师弟们讲,能与其他师兄言,却唯独不可对祁师兄说。从小到大,我每回和他说话前都要先试量一番,或找人听上一遍挑挑毛病,或落在纸面,先自审一日。”

  “为何?”陆晨霜惊疑。他与祁长顺交过手,这几年的往来也有一些,知道祁长顺行事素来小心谨慎,却从没觉得他为人严苛。

  或许是祁长顺对自家师弟格外严厉?这也不无可能,正如他在山中对他那群师弟一般,非得板着脸不可。

  但也不至于逼得邵北先“自审一日”才敢开口罢?

  “因……”不知这邵北是要说些什么,竟连屋中的桌椅摆设也要避嫌,神秘地倾首附耳过来,“陆大侠觉得,我祁师兄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被邵北这一靠近,陆晨霜愣了一愣:“嗯?”

  随即他又反应过来:祁长顺是无量山派乌木峰不得已道人的亲传弟子,能被收为亲传,可见他该有的天资都有,这些年的作为天下人有目共睹,足见该有的修为他也都有了。

  想起邵北之前那番天花乱坠的话来,陆晨霜心底冷笑了一声,预备看他如可夸赞祁长顺。

  “洗耳恭听。”陆晨霜微微眯眼,“你眼中,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说?”邵北忽而冲他天真一笑,轻声而字字清晰道:“他是能得陆大侠出山首战之约的人啊。”

  陆晨霜:“……”

  邵北又道:“虽然当年因我之失,祁师兄没能与你试剑,但他仍是你一下山便头一个约战的人。这岂不了得?”

  “……”邵北一脸追忆神往之色,陆晨霜不知当不当说,那年他出山即奔向无量,并非是因祁长顺有何特别之处,其实他为的是……

  “可惜我那时年纪尚小,许多事都记不清了,而我入门又晚,即便记起来了也难以推断当时祁师兄剑法修到了何种境界。”邵北捏一只薄胎紫砂茶碗在手中把玩,“他与你同岁,入门年纪也相仿。我时常想,若换做是我,到了他那个年纪时能否有他的修为,请陆大侠不辞千里而来,亲身指点一二。”

  说着,邵北自嘲一笑:“现在看来是不行了。陆大侠若与我过招,应当不屑拔剑吧。”

  陆晨霜未驳。

  这话说得难听,但也近乎实情。

  陆晨霜有几个师弟,拜入昆仑门下的时间与邵北入无量相近,因为不是亲传弟子,所以入门功夫都是流光被封的那两年间陆晨霜代教的。一看到邵北,他总觉得这小子比自己像是小了一整个辈分似的,即便与之切磋也不可能召剑出鞘。

  邵北自斟了一杯茶,抬手带风,无言一饮而尽。

  桌上这壶茶,方才陆晨霜也喝过。

  茶泡久了,放凉了,甘味尽散,苦味沉积,且越回味越苦。邵北的这一口喝了个底朝天,不是规矩喝茶该有的动作,仿佛他饮的也不是一杯苦茶,而是咽了多年无奈的苦闷。

  众人皆知,修仙问道最大的忌讳就是错投师门。试想,稚子心地纯净,却从小就被带入歪门邪道,扭曲其本心,一生难以脱离,何其可怖?然而陆晨霜如今却长了见识:师父“走”得早与误入歧途的后患可谓不相上下,都是祸害了一个人一辈子,直教人无路可走。

  宋衍河真个伤人不浅。任他有千般功德,于邵北一事上也绝算不得圆满,不知老天是怎么给他合算的,难不成连入门时祭过天的徒弟也能算漏?

  邵北提起茶壶,晃晃悠悠又给自己斟满一杯,眉宇之间那点儿谈及当年的喜色已被苦茶冲得萧条惨淡。

  “你……”陆晨霜见他要抬手,开口问道,“你原先要说什么。你说,你家派中?”

  “嗯?”邵北顿住手,眼中迷茫一瞬,复又清明,歉赧道,“适才说到掌门师叔求购古方时有感而发,现下再一想,又觉都是些j-i毛蒜皮,不值一提。罢了。”

  既是别派中事,无论事大事小陆晨霜都不好追问。他道:“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也随你。”

  “那……好吧。”邵北看一眼天色,“时辰尚早,也难得陆大侠有此兴致,我说了,你就当个笑话听。我师父早年不是曾设了七十二募序驻站于各州府么?因为各种缘由,至今只剩六十余处,再过一两年,我欲将之缩减至三十左右。”

  陆晨霜既叫他说,那自是打算好好听的。他听后有疑,便发问道:“为何削减?”

  邵北做了个由大变小的手势:“为了节俭。”

  陆晨霜:“节俭?”

  无量这样的仙门,若是在何地建起一驻站,又岂会没人携礼上门攀缘?可看邵北神色不似胡说八道,陆晨霜怕他经不起重话,换言道:“一处驻站的开支,与李掌门收购的花销相比,应当算不得什么罢。”

  “陆大侠这是不把我当人看了。”邵北莞尔,打了个趣,随后正色道,“驻站不消几人值守,一年到头账面需耗无几、盈余也无几,确实不足挂齿。但每多一处驻站,我这一年要多费多少心力?我师父能一夜阅遍八方传信,弹指间将天下事尽纳于罗盘中,我却不能。自我从诸位师叔手中接过此任起,我每日需耗费数个时辰推演各处凶吉,预测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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