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知道不是了?陆晨霜腹诽。
他本想替人分忧,可现在倒像是他小人之心。这话任谁听了也不会舒服,陆晨霜凉凉地看向山门处。
祁长顺登完名、换过令牌,可能是察觉到杀气怨气酸气,也可能是背后一凉,朝他们这边一转身就望见了驻足的二人。他大概许久未被陆晨霜正眼看过,这一遭审视不明所以,自己也禁不住低头细细看了看自己打扮,看过后心觉并无不妥,干脆大方迎出门来,一拱手,道:“陆兄,别来无恙。”
陆晨霜拱手回礼,“嗯”了一声:“别来无恙。”
“师弟。”祁长顺招手,将邵北唤至近前,低声问,“这么早,怎么从外面回来?”
邵北温声答曰:“师兄,陆大侠途经此地,想看看无量周围风光,我就陪他转了转。”
邵北昨夜已叮嘱过,黑风之事越少人知晓越好,以免口口相传宣扬出去,一发不可收拾。陆晨霜自然不会擅自点破,更不会拉着祁长顺说长道短。
“这样。”祁长顺未多问,颔首道,“难得陆兄有此雅兴,只可惜我今日有事在身,不便作陪了。”
邵北一脸忧心,更近他一步:“师兄,你前日才回山,今日就又要出行,实在太过辛苦,务必小心为上。若遇危难关头,请念邵北及山中诸位师弟盼归之心,留得青山在。”
陆晨霜一挑眉——此前他只知邵北与苏、徐两个师弟亲近,却没见过邵北与祁长顺也这般亲好,出个门都要叮咛几句。真是山门一家亲,和睦融乐,我辈楷模。
“我明白,邵师弟不必挂心。”祁长顺又转对陆晨霜,道,“这几日与昆仑派甚是有缘。刚见过了谢少侠,这又在此得见了陆兄。”
“……”陆晨霜遍寻不着、昆仑上下恨不得掘地三尺赶紧挖出来的谢书离居然叫祁长顺先碰上了?他忙问:“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祁长顺:“就在前日从潞州回山的途中。”
陆晨霜又急问道:“他可曾说他将去往何方?”
“他与我说,是要回昆仑。”祁长顺会意,“看陆兄如此担忧,应当是受近来传言之扰吧。请放心,心明眼亮之人不会教风言风语蒙了眼,诛心小人戚戚之言也无需在意。我已交代山中诸位师兄弟,切勿听信、谣传此事。”
不得不说,祁长顺的见解比乡野村夫确实是强了一些的。陆晨霜:“多谢。”
祁长顺摇头叹道:“何须言谢。谢少侠非但年纪轻轻修为不俗,也是个有胆识、有趣之人,听闻他教人传成了勾结妖邪、卖同道求荣之辈,我甚痛心,还望早日真相大白,还他公道。”
陆晨霜想打臭小子一顿还来不及,问:“如何有趣?”
“那可多了,每回遇上他都能有些趣事。”祁长顺不疑有他,笑笑说,“前日他似乎喝了些酒,竟说要回昆仑领罚。”
陆晨霜一惊,心在烈烈日头下凉到了底儿:“领罚?”
“想来是与我说笑的吧。”祁长顺道,“他生x_ing豁达,行事潇洒,叫人看到他便是件乐事,始知世上还有这样爱憎分明的人物。时候不早了,陆兄、师弟,我该走了,就此告辞。”
祁长顺走后,邵北轻声附耳又说了些什么,大抵是他师兄如何不可能与黑风之事有关云云,陆晨霜皆听不进去。他眼前只回荡着“领罚”二字与刻有昆仑山规的森严石碑——谢书离从前虽然认罚,却总是能逃则逃、腆着脸也要试试讨价还价的,不曾有主动领罚之说。除非……
除非他自知罪孽深重,即便不回山能逃过山规惩治,也逃不过自己的内心煎熬。
这臭小子该不会是干了什么蠢事罢!
“陆兄?”邵北在旁不知已叫他过几声了,“请吧。”
“等等。”陆晨霜在无量山门前止步,将缰绳递到他手里,“邵北,我需回昆仑一趟,你且……”
邵北:“好。”
陆晨霜:“……”
怎么刚才送祁长顺的时候还依依惜别千叮万嘱,到他这里就如此干脆果决?他是多吃了无量一碗饭,还是多喝了无量的一壶茶?能教人这么迫不及待赶他走?
“陆兄尽管去。”邵北分明强忍着好奇,道,“你要做的事,定然是大事,不必拘泥小节,与我多加解释。世上也不是事事都需要一个解释的,如同今日放晴,明日落雨,我不必知是为何,上天有知便可。”
陆晨霜:“……”
家丑不可外扬,真叫陆晨霜说,他也不好开口说谢书离浑小子如何如何,只好说:“那我走了。”
“陆兄!”才刚刚一转身,邵北就叫住他,“我在山中恭候着,若得闲暇,陆兄可再来。”
“好。”陆晨霜说不准自己何时会再来无量,但总觉得应该是有那么一天的。可这是他往前数至少十年都未曾想过的事,他也说不出这样的直觉是出于什么考量。
在别人山门前公然拔剑?那才是真的不敬,不知道的以为这是要杀上山去的意思,御剑至少也要先走开个百尺才好。陆晨霜提着流光便走,才没两步,身后人又叫他:“陆兄!”
这声唤得陆晨霜心弦一紧,立刻回身:“怎么?”
邵北牵着马,一身广袖轻袍衣带缓飘,与山门亭处的几个门生相较轻而易举便拔群出萃。他攥缰绳在身前:“我托那位少侠带回去给你的东西……”
陆晨霜明知自己此时应当一心回山才对,却耐不住心思纷乱无绪,像赏花时还没看够,那花便谢了一般的无奈、可惜、惆怅。
他点头:“我记得,绝不会忘。”
整座昆仑黑云压顶,山有多高,那滚滚的乌云就积累得有多厚,以玉京峰上尤甚。其间又有紫白光电交加闪彻,平日隐隐的雷声眼下相隔数千丈也清晰可闻,远远望去,恐怕乌云和山顶之间相去不足一臂之遥。
陆晨霜原想御剑直入天欲雪,先揪谢书离问清缘由,却隔着老远就撞在了自家结界上,差点一头翻过个儿去。他这才发现昆仑结界今时不同往日,像关起门来准备家法伺候不肖子孙的尊者长辈,威严不容置疑。
第29章
及至山顶, 陆晨霜的师叔、诸位师弟齐齐站在天欲雪门口,个个面色凝重,如小九那般年纪左右的师弟们已攥紧旁边人袖子, 大气不敢出, 更不敢像平时一样跑着喊着过来跟他招呼。
陆晨霜上前问道:“谢书离人呢?”
雷声震耳,小师叔一抬下巴, 示意他朝对面看。
从天欲雪门口勉强可见玉京峰顶,那儿有一处数丈见方的圆台, 平如镜面, 雪落不凝, 名曰“聆训”。圆台上跪着的那个,不是谢书离又是何人?乌云已经几乎压到了他头顶,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人吞进去。
“师弟!”这样的场面自陆晨霜记事以来从未见过, 心中大骇,早忘了面对山训需当肃静,而雷声轻易盖过他的呼喊,谢书离仍跪在那, 纹丝不动。
他与谢书离一起长大,往常这小子犯了小毛小病都是由他代师父管教,可他即便罚得再重也心里有分寸, 何曾真的让这小子遭过大罪?早知有今天,他还不如过去狠狠打上几顿!
“师叔,谢书离可曾说他犯了山训的哪一条?”陆晨霜一撩衣摆,嗵地跪在小师叔面前, “求师叔救他!”
小师叔扶住他肩膀道:“贤侄啊,你莫慌,祖师爷山训降责,不是我能说赦便赦的。他回来不多时便交了剑,自上了聆训台,也不曾与我们说起到底是犯了哪一条。这里不止你一人手足情深,我亦是看着他长大的,岂会不知他是什么样的x_ing子?”
“正是!”陆晨霜恳切道,“师叔,他绝非大j-ian大恶之徒,若是一时糊涂在外面做了有违山规之事,我愿替他偿还!”
“我知我知,”小师叔深深点头,“你想说的我都知道。所以我授他三字真言,想来多多少少可保……”
小师叔还未说完,陆晨霜也来不及细问,那乌云酝酿了许久,终于一个大闪劈了下来,照得所有人眼前尽是白光一晃,视不见物。待骤亮的那一瞬间过去后,各峰的积雪轰然崩塌,随隆隆雷声在天地山谷之间来回激荡。
再看聆训台?谢书离不见踪影,想必已躺在地上了。
“师弟!”遭这样的天雷劈了一道,不倒才是出奇。陆晨霜心道一声“糟了”,一时脑热,立时就要朝玉京峰奔去。
小师叔拉住他:“不能御剑,天欲雪距玉京峰看近实远,待你下了山再上那山,他责都受完了!”
莫说结界威压之下不得御剑,即便陆晨霜此刻能召流光,也不可能完全躲过密林急雨般的雷电织网。
明知师叔所言非虚,他还是心急如焚,如遭油煎火烤坐立难安:“师叔,你给他的,是个什么三字真言?”
“玉京峰顶盘雷已有几日了,我知他这顿天雷是免不了的。”小师叔一声长叹。“就叫他‘捂住头’。”
“……谢、书、离……”陆晨霜一字一顿喊出师弟的名字,却不知这个名字今日过后还能否有人应答。
眼下昆仑心法都不得运转了,捂上头又能顶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