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 作者:许温柔【完结】(56)

2019-05-20  作者|标签:许温柔 情有独钟 强强

  这些年陆晨霜为自己剑法粗则大巧不工、细可寻幽入微沾沾自喜,仿佛天底下没有他这颗七窍玲珑心看不懂的剑路和人情世故了,谁知十年后再遇到那个孩子,那双眼中闪烁的光芒又叫他再一次失于轻浮的计较,依然没能打牢与之相处的根基。

  天知道,在遇到邵北之前,他也不是这样的。

  他一路的成长无一步不是捂着伤口、咽着血走过来,可唯有到了邵北面前,他的心智再一次回了十七岁那一年。可这次,他的幼稚生生要了自己和邵北的命。

  陆晨霜替自己枉走过的这十年岁月摇了摇头。

  白活了。

  安静令在场明其所以的人追悔当初,让不明所以的人疑窦丛生。“莫前辈,”邵北艰难地打破沉默开了口,道:“可否……容我看看陆兄的伤势?”

  从刚才几位新师弟笨手笨脚地给他搓澡看来,陆晨霜推想自己胸前的伤口应当已经养好了。可他现在是被雷劈得魂儿出了窍,哪儿还有什么伤口可看?

  “伤口嘛,已经长好了,就是人一直没醒过来。”受伤乃行走江湖之常事,但违反山规受到惩戒说出去就不那么光彩了,小师叔满口胡说八道,“看是看不出来的,想来应当是为妖气所伤吧,邵掌门不必看了。”

  “妖气?莫前辈的意思是,他从回来到现在,一直没醒?”邵北说着,似近前了几步,想探查陆晨霜的气息。

  昏迷之人全无设防,有没有被妖气所噬探查起来轻而易举。“哎——”小师叔出手拦道,“邵掌门,你还通医术啊?”

  陆晨霜记得,如小师叔一般,邵北也是不通医术的。

  “不通。”邵北果然如实作答,又道,“我是想看看……陆兄他……”

  “不劳烦你动手啦,早上仙医刚来看过。”小师叔悠悠道,“秦山名医擅治此类难症,他每隔几日就来施针熏药。多谢邵掌门挂心,我替师侄谢过,这边请吧。”

  师叔言语间的防备之意已不言自明,陆晨霜听得出来,邵北更是不知该多么尴尬,只得跟着师叔出了卧房。

  他原先不是挺会做若无其事状的么?今日这是怎么了?

  人都走尽了,陆晨霜又回到了独自游荡的状态。

  黑暗不分昼夜,无边无际,他连在其中找一面墙来撞两下头以感受自己的存在都不能。后来陆晨霜依稀听到师叔向师弟们交代,他不在山中时,除了看顾的人外不许任何人进这房中,尤其是山外之人。

  听起来,师叔要出趟远门。

  新来的师弟们自然谨遵师叔的吩咐,除了翻身、擦浴之外只留陆晨霜一人在房中,其他人皆蹲在门口,分为两两一组,将天欲雪的几道门层层把守着。可不知是不是陆晨霜的错觉,他总觉得有人将手搭在他的腕上,温热而轻轻颤抖。

  这是不可能的。若他能感知到自己手腕的存在,又怎么会不能支配?他的经脉完好可是经过秦山名医以银针亲自检验的。

  那触感时有时无。陆晨霜想,或许没了身子,魂儿一边飘着,也是会一边做梦的罢。

  再不知多久,他听到有人在哭泣,几不可闻,又真切如斯。仿佛那人不是在他的窗边哭,也不是在他床边哭,而是钻进他的耳朵里坐着,哭得叫他看不见,却有一点儿动静都听进了心里。

  如果不是那位秦山来的名医给他扎错了x_u_e位,那大概就是……哪只鬼想诱他出去,一口吞了他这只肥壮的生魂罢?

第49章

  陆晨霜不痴不傻, 逐渐发现了其中的规律,那个人往往是在守门弟子睡着之后才出现的,想来走的也不是大门正道。

  能为他这样无声无息地哭上一夜又一夜的人……他不敢说一定有, 一定是谁, 可若真的有的话,除了归林殿高堂之上的那个人外, 陆晨霜想不出还会有谁了。

  他像一名无人问津的囚徒,被困在地牢之中断水绝粮, 虽亲朋无数, 却都不得进入。天地之间只有一个人能走进这间地牢, 也是这个人的到来才让陆晨霜再一次感受到自己与世间的联系。

  哪怕这人是特地来取笑他、捉弄他的,哪怕这人从前和他是水火不相容的对立两方,哪怕只是一条狗来搭了爪子在他手腕上, 他也该感恩戴德才是。

  否则他连狗都不如。

  然而正义大道和受人恩惠之间如果有了冲突,哪个才是生而为人首先需要秉持的?这是一道千古难题,就连师父都没有教过。

  一日,周围寂静了良久, 陆晨霜猜测快到夜深人静时了。又过一会儿,果不其然,有一只手搭到了他腕上。

  陆晨霜不知自己已在不着边际的黑暗中游了多久, 这人似乎挺忙的,有两日还是三日没来过了。双手一握,他的魂儿立刻依着手腕附了上去,像抓住了一块浮木, 暂得片刻好歇。

  可今日这只手却与平时不太一样。它搭在陆晨霜腕上不算,又钻进了陆晨霜的袖口,两指在他脉门上不轻不重地一压。手法之娴熟精准,完全不像是个不通医术之人。

  陆晨霜迷茫不已,难道他一厢情愿地纠结了那么久,正义大道与念人恩惠在他心里打了几万万个回合,眼看就要战出分晓,来人却不是邵北?

  片刻后,那人切完了脉,松开了手。

  陆晨霜失了浮木,又回到无可依傍之中漂泊,心里一阵怅然,想不出有谁会这样对他。他那群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们久日不见,似乎因一些缘由都已不在山中,还能是谁呢?

  人活着,常常是为了一点儿念想,一点儿计较,一点儿挣扎,一点儿困扰而奋力勇进苦思冥想,若是揭开盖子真相大白,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不是原来设想的那个样子,日子是过得是轻快没有牵挂了,但,也没劲了。

  忧伤是一壶烫喉的烈酒,乍品时直觉得消受不起,弃如敝履倾入海中,有朝一日明白过来它的浓烈和珍贵,再端着酒壶站到那块礁石上可就捞不回来了。当然,若是能把海水喝干,总是能把那壶酒给喝回本的,可不免寡淡了意义,浅薄了滋味,更不消提还会喝进去多少乌漆麻糟的东西。

  最后的最后,方知当时寻常,失之难回。

  陆晨霜又想了一圈,依旧没想起来他认识的人中谁能对他如此情深义重,看起来颇懂医术,又得能在昆仑随意进出。身为无形无体的生魂,实在想不出来他就懒得想了,什么狗不狗的也顾不上了,狗又如何,不如狗又如何,狗便狗吧。

  那人从不说话,他也不知人还在不在房中。突然,陆晨霜无形无体的生魂竟然长出了腰……不,是他找回了自己的腰?

  陆晨霜感觉到自己的腰身被压得往下一沉。这就像是……有有有有、有人爬到他床床床上来,骑在、骑在他身上了!

  他只剩一口气而已!为何会飞来一段胯.下之辱?!

  不但骑在他身上,那人还嚣张地哗一下掀开了被子——为了方便擦浴,师弟们给陆晨霜穿的衣裳松松垮垮,衣襟系了一牵就开的活结——那双手如入无人之境,普天之下第一顺畅地一路剥光除净,一转眼,滚烫的掌心就贴在了陆晨霜胸膛。

  陆晨霜惊得剩下几屡生魂也要从天灵盖上冒出来了!

  再一想,不对,魂儿都出来了岂不是剩下身子躺在那儿任人鱼r_ou_?

  来人指尖轻佻地反复揉搓在他身上,划至胸口时,竟然还恶意地扭、扭了一把!

  陆晨霜倏然睁开眼,借窗外透进的皎洁看清了床帷之内另一人的轮廓。他心中闪过一丝肥水未流外人田的庆幸但更想昏厥,手脚并用要把人掀下去:“你做什么!”

  邵北腰身斯文而轻巧地一闪,避开了他的有些笨拙的攻势:“你是不是早就醒了?”

  “胡说!下去!”陆晨霜头晕脑胀,手脚酸软,待邵北收回贵腿从他身上让开,他才挣扎着坐起身来,两眼猛地一黑,扶了一把床头木栏堪堪撑住:“我若醒了,岂会任你这样……”

  如此轻薄狎昵的行径,简直道德沦丧,廉耻泯灭,矜持尽毁,毁之又毁,堪比花街柳巷莺啼燕呢开着窗,堪比秦楼楚馆当庭被掀红浪!

  他无以言表!他难以启齿!

  陆晨霜敛了衣衫,词穷道:“……这样?!”

  “一个人昏迷整整一年,没睡得忘了自己是谁已是难得,而你却连身在何处、来者何人也不问,直接问我要做什么?”邵北并未悔改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泰然自若地问他,“陆兄,你真的刚醒?”

  “……”醒没醒陆晨霜心里明白,但此醒非彼醒,个中感受一时半会儿他很难对人说得清。见了邵北,他几乎立刻想起分别时两人的针锋相对,此刻若说醒了,岂不是等于说他前些日子任由邵北拉着他的手哭?若说不醒,又解释不了邵北的质疑。

  他能在昏迷中构想如何把邵北抓走从头教育,打算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他的妖气引渡己身,却唯独不知如何面对和邵北这微妙的关系。这是比菜刀砍棉花、徒手摘星斗更叫他无从下手、不知如何是好的事。

  陆晨霜深感此时有口不如无,恨不得昏过去算完。

  见他不答话,邵北固执地重复道:“你早就醒了。”

  陆晨霜拍着床道:“你知这里是何地!”

  “昆仑山派,”邵北字正腔圆如珠玑落盘,答曰,“天欲雪。”

  “你还知道?你敢私闯昆仑结界?”陆晨霜扪心自问连他自己都不敢触怒山灵,“你怎么进来的?”

  邵北面上的困惑神色一闪而过,反问他:“你还记得你在归林殿住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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