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 作者:许温柔【完结】(58)

2019-05-20  作者|标签:许温柔 情有独钟 强强

  不来也罢。

  陆晨霜脱了外袍躺回床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刚一阖眼,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邵北是怎么来的?

  绝不是走山门,也不像是御剑而来……糟了,难道是什么传送法阵?

  邵北曾与小师叔一道来过他房间,许是当时丢下些信物、符箓之类的东西,做了什么记号,所以才能传送过来。可今日他一醒,山里的一帮小师弟们新鲜极了,都找了各种名目围过来看这个翻了半年的“大师兄”,其中以扫地、擦地为由的就前前后后来了十几拨人。莫说丢下的记号了,就算是金雕石刻凿出来的阵纹也要被这帮小爪子给磨平了。

  糟了糟了。

  陆晨霜翻身下床,皱着眉在床边蹲下,一边举着油灯照亮床底,一边趴在地上细细寻找痕迹。

  “在找东西?”

  “……”陆晨霜一个激灵起身,回头正对上邵北的盈盈笑意,四目刚一相接,那笑意更加脉脉绵绵。

  这小子还饶有兴致地弯腰看向地面:“丢了什么?你坐着,我来帮你找。”

  陆晨霜:“你怎么来的?”

  不顾外头正是漆黑寂静的深更半夜,邵北颇有兴致闲话风月,笑着轻声道:“今夜月光如练,我攀一缕皎洁,荡至陆兄窗前。”

  “你好大的本事。”陆晨霜嘴里莫名有点泛苦,心里不太宁静。

  可能是等得久了情绪不好闹得,也可能是这语气太暧昧难言,勾他想起了从前两人说过的一些话……那是不太好的记忆。教他再次踏足之前不得不仔细审视,忐忑这究竟是桃源还是泥沼。他问:“你不是伤刚好么?”

  “是。”邵北无奈地一轻叹,“其实,我今日来的只一个影子。”

  说着,他抚了一把床帷,流苏缕缕从他手中穿过:“我不能天天亲自来此,有时就这样过来,倒是也能看看你,遇上你师弟来帮你翻身时我还好躲一些。”

  陆晨霜霎时明白了前些日子屋子无人推门而入也无脚步声时他却还是能隐隐听到啜泣声的缘由,原来那不是他混乱的错觉。

  人心都是r_ou_做的,他亦不例外。

  陆晨霜扯了件衣服搭在身上:“那你身子躺在哪儿?可有人为你护法?能否确保安全?我再多问一句,你这是什么神通?”

  “放心,我藏好了。此非师父所教……”邵北笑笑,“哎,你不要这样瞪我,这是我从我派古籍中所学。此法难以修成且并非处处可使,而且来只能来一道影子,什么都做不了,渐渐被先人舍弃。你所看到的我也并非我的魂或魄离体至此,只是我的心念,所以安全可以无忧。”

  陆晨霜不咸不淡地说:“哦,你好厉害。”

  “不是我厉害。”邵北微微一顿,低下头缓缓说道,“此法要求心念一人别无旁骛,有一点儿杂念都不成。我本以为我的身边环绕了太多东西,肯定扰我心绪了,谁料第一次尝试就到了你房中。”

  邵北的这道“影”相比他本人亲至并无多大区别,看起来人还是那个人,眼神也还是那汪眼神,曾经引得陆晨霜为之流连的东西,如今毫无悬念地再一次叫他动容了。

  像是飞蛾扑火,绝非偶然。

  即便换了一个时间,换了一个地点,当他再次见到眼前这个人,哪怕只是声音和心念拼凑起的“影”而已,陆晨霜也忍不住觉得这一年来的光y-in不配称作光y-in。

  但他不是飞蛾,就算这团火跑来点了名要烧他,就算他认了命要一闭眼扑向这团火,他也得知道这火心里装的是什么才甘心。

  陆晨霜:“当日雾名山归来,为何不传誓文于天下共剿丁鸿?莫非你从前口口声声说要维护你师父的清誉都是儿戏。”

  邵北望着他,肃然道:“丁鸿永远不会出现了。”

  “何意?”陆晨霜问,“论武羽笺说他缺席是因在栖霞闭关。”

  “我回来后想过,若传誓文于天下,势必劳师动众,损耗无数,恰好我有一法,可不费一兵一卒让他伏罪。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要能扫清他这个祸害,那让世人以为他是闭关坐化而去,又有何不可?另外……”邵北道,“他曾与你我的师父并称为‘仙门三奇侠’,此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我不希望这个名号受到一丝一毫的玷染,连累我师父飞升多年还要枉惹尘埃。”

  邵北的考虑大约与人不愿置身于污秽之中相似,替天行道是要行,但作为宋衍河的至亲之人,他也要力保师父的名声。

  世间修旁门左道最终赔上x_ing命的人太多了,若要警醒世人,也不差这一个丁鸿。陆晨霜默许了,又问:“那你把他如何了?”

  邵北坚定道:“他背负血债累累,残害人命无数,自然要以命偿还。”

  陆晨霜:“你杀得了丁鸿?”

  邵北点头:“嗯。”

  年青人,对于自己的义举不免爱添点儿油,加点儿醋,绘声绘色地讲出来,尤其是打赢了比自己名声大、修为高的人,那就算是惨一点儿也爱拿出来津津乐道。陆晨霜也是从他这个年纪过来的,邵北的反应如此寡淡显然不合常理。

  陆晨霜觉得他又有一点儿要犯“能拖则拖”毛病的苗头。

  陆晨霜问:“如何杀之?”

  他问得紧了,逼得邵北沉默良久,这才道:“若陆兄执流光,另一人执一把刀,共同上栖霞围剿丁鸿,最终他死于流光剑下又或是刀下都无妨,对么?因此,无论我以何法处置他,都是他罪有应得。”

  邵北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等于是坐实了其中有鬼的心虚表现。陆晨霜佯装听不出,好奇地问道:“是,但也总得有个经过。你说来,我听听。”

  邵北下定了决心一般,道:“好罢。你可听说过相思成疾?”

  那不是文人虚撰出来的词儿么?陆晨霜挠挠耳朵。

  邵北说得煞有介事:“此病无症亦无表,但噬人心脉不眨眼,丁鸿身染此疾十余年,即便我不动手,他也已是病入膏肓,自己将自己折磨成了一具空壳,唯有一颗心还跳着,对往日念念不忘。换做其他人早就癫狂失志,自残而亡,但他功力太高,即便只有一具空壳也能撑过十几个春秋,若是没有你我撞破此事,他甚至能比一般人活得更久。若要杀他,唯有先诛其心,再损其功力,待他只剩一具空壳时,不用动手,他便在我面前灰飞烟灭。”

  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不用动手就灰飞烟灭的,没这样的先例,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的记载。

  陆晨霜:“你还修妖道么?”

  “我修的是天道,而非‘妖道’。”邵北强调,又缓和道,“但我知你所指。若是你所说的‘妖道’的话,我近来是没在修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在这些事情上邵北有无撒谎陆晨霜一望便知,他放心了不少。无量的收妖手段花样多是出了名的,或许邵北所说的“不用动手”是别的意思罢。

  “那甚好。”陆晨霜道:“你自己想明白了?”

  “不。我不修,是因为……”邵北笃定道,“我,就是天道。”

第51章

  屋内的铁炉里烧着火炭, 一块能供一间屋热乎三五日。这样的夜晚最适宜拉上双层的床帷,叫冷风透不进来,两个人慢慢说着话, 一呼一吸使得帷帐内渐渐变暖, 人也渐渐睡着。

  陆晨霜原本精神抖擞,可自从邵北来了, 他恍惚生出了一点儿近似于落袋为安、岁月静好,而后可以与世无争任花开花落的松懈之感。这感觉太好太真切, 以至于他疑心自己已经睁着眼睡着了, 所以才会听到梦和现实交错的胡话。

  他没能品明白:“你方才说, 你是什么东西?”

  有一瞬间吧。

  邵北的眼神不至于陌生,但像花丛迷蝶似的叫他不能立刻读懂了。或许是“影”终究不如人看起来清晰,又或许是因为这小子毕竟是个大人了, 再好看也不是一本童子爱读的小画册,教人不能一眼看懂也是正常。

  “不是什么东西。”邵北温和地笑着,耐心细致讲道,“我的意思是, 经书中有云,‘天下万物皆有其道。天循其道得以清明,地循其道得以宁静, Cao木循其道所以枯荣,河流循其道所以充盈,王侯若能得道,则能成为众生的主宰’。”

  众多与无量相似的仙门皆以此为根本, 并无不妥。陆晨霜未开口质疑,但他总觉得这话今日听起来叫人不太踏实。

  与其听他高谈阔论,陆晨霜此刻更想上前捂住他的嘴,抱住他用力拍他的背,把他心口那些陈年郁积的老血、独自受伤结出的痂、人后泪水凝成的酸楚都从他的心里拍出来,让他先过一段这个年纪该有的通透的日子,好好想一想,再决定自己要说什么。

  邵北又是一笑,笑得仿佛从未被命运亏待,说道:“从前我们谈‘道’,说它存在于天下,无处不在而又无形无状,那只是从前。现下若说道,你可以见它,道即是我。”

  二人对视良久,皆不闪不避,久到陆晨霜瞪了眼。

  邵北收了笑意但仍不肯收回刚才那番看似大逆不道的话,再继续对视下去,陆晨霜从那偏执的神色中读出了坚决的意味。

  最终还是邵北先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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