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
推开车门,风吹桐叶的窸窣声钻入车中。四下很是安静,隐隐听得悠远的丝竹声响,恍如天外。
朱厚照稳稳抱着他,侧身为他挡住yá-ng光。裴文德只看着那是一间不大的院子,没有豹房那般金雕玉琢,只是灰瓦木墙,垂着素白窗纱。屋外一排梧桐正葱葱茏茏。
朱厚照推开门,屋内只一厅一室,浅木的桌椅箱笼。里屋床上铺着丝褥锦被,朱厚照把人轻轻放在床上。
“皇上,太医到了。”
朱厚照只坐在一边陪着,那太医进来看一眼把了脉,便出门去调药膏。
“皇上,裴大人这皮外伤虽是重了些,但无x_ing命之忧,老臣这药膏每r.ì涂两次,最多十r.ì就好。只是饮食上得注意,忌油腻忌辛辣。”
那太医却也是人j.īng_,开了方子后,便把那调好的药膏放在屋里退出去了。宫女跟着出去抓药,把门闭死。
裴文德额上全是冷汗。
朱厚照心下痛极,手指微抖拉开他的衣带。
“裴卿,忍着点,有点痛。”
伤口同衣衫黏在一处,裴文德痛的战栗不止,只一把拽住朱厚照的衣衫:“皇上,您还是快一些,不然更疼。”
费了好些力气把那血衣剥下,榻上又前后沾了血。裴文德歪头靠在他身边,那伤痕上落下窗外的落r.ì余晖。
朱厚照轻轻拿过药膏,一手揽着他轻轻上药。
窗外雀儿叽叽喳喳,四下寂静无声,只是裴文德吃痛而紧错的呼吸声。
“朕……对不起你。”他半晌嗫嚅。
裴文德悄悄攥紧了他衣袍的下摆,只是叹道:“可皇上还是来救臣了。实则是臣做事不经考虑,莽撞了。”
朱厚照给他涂了药,那纱布裹了一身,却还有浅浅的血渍渗出。他心底满是自责,只抱着他不撒手,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皇上,可否先容臣穿上衣服。”裴文德轻轻开口打破沉默,朱厚照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是朕傻了。”
他打开一边的箱柜,从中取出一套新衣,白罗质地轻柔而软。裴文德难得不再推拒,任他帮忙穿衣。j_iao叠的领口下,颈上的伤透出浅淡的微红。朱厚照低头给他系上衣带。只一抬头,就看到他一双眸子里不掩轻柔笑意。
他便伸手轻轻碰上颈上伤痕,裴文德下意识后躲,却被他一把拽到怀里。
皇上侧过头去,在他的伤处软软一吻。鼻息萦绕在颈边耳侧,裴文德一瞬间错了气。
他试探着伸手。
终于把朱厚照圈在自己的怀抱里。
“皇上……”他声音低哑,却柔得如同ch.unr.ì和风。
“你……听得见臣的心跳声吗?”
朱厚照不知为何眼中酸涩,他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挂了一点s-hi意。
“咚咚。”
“咚咚。”
“咚咚。”
“文德……”朱厚照仍旧闭着眼:“你抱朕了是吗?”
“是。”
“我是在做梦吗?”
“臣身上的伤疼得很,不是梦。”
裴文德声音低沉而缓慢,如一汪深山中的泉水,悠悠d_àngd_àng灌入朱厚照心底无人之地。
久埋的一颗种子,悄悄发芽,开出了花。
朱厚照睁开眼,看着他才笑道:“朕……很欢喜。可都忘了你还伤着。”
说着他轻轻放开裴文德,召人来换了床褥,又指名要清粥小菜,催促小厨房去做。
裴文德只靠在床边歪头看他。
君不君,臣不臣。可在这夕yá-ng下听着梧桐风声,竟令人安定,万般喜乐。
“文德。”朱厚照坐在他床边,从怀里把那玉拿出来:“这是你的东西吧。”
裴文德眼中微微一暗,却还是伸手接过。
“皇上,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朱厚照静静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这是一个约定,幼年时一个白衣和尚要度我出家,可裴家只我一个儿子,于是那和尚便把玉给我,只说拿着另一半玉佩之人,是我相偕一生之人。”
裴文德放下玉佩,伸手去握朱厚照的手。
“我不愿负他人……我须得等她。”
朱厚照仍是专注的看着他。
“可臣今r.ì险些要死之时,想到的只是皇上。”他眼睛里蕴了一层泪意:“如果我死了,皇上孤身一人,我放不下。”
“文德……”
“我心里有一个人。”裴文德转头看着那玉,只道:“但此约已定,此心如玉,我要等。”
“好。”
朱厚照轻轻拭去他眼角一点点s-hi意,柔声道:“朕说过的……”
“朕可以等。”
裴文德终于真真切切听到了这一句话。不再躲闪,不再飘渺。
“你若等她一生,我便等你一生。”朱厚照郑重发誓:“这样,是否也算相偕一生?”
“等你我老了,白发苍苍,须得互相搀扶着才能挪步时,若有老妪再拿那玉佩来寻人,她也不好把你从朕身边抢去了。”
裴文德嘴角含笑,伸手把皇上一拉,两人摔到床上。
“别闹!”朱厚照撑着床褥险些又碰到他的伤,紧张的不行。可那人眼中似有余晖,灼灼华华。
“皇上的歪理,听着怎么这么舒心呢?”
朱厚照侧身在他身边靠着,只左右看那白玉鸾鸟,半晌道:“朕怎么觉得这东西这样眼熟?”
裴文德诧异的转头看他,那玉上似有飘飘渺渺的光影闪烁。
“钱宁进过许多玉玩意儿。朕说不定……真的见过。”
朱厚照只这样想,便等不得了,跳下床去一旁书桌上摹画了样子。
“传旨尚仪局,去找找宫里有没有这个玉佩。”
“是。”
他转身,握住裴文德的手。
“文德,说不定……说不定朕就是你要等的人呢?”
☆、5
5
垂花门下烧着药坛,苦涩的味道绕着宫墙冉冉升腾,随风化去。尚宫大人在外奔波许久,着了风,又加一时心急,有晕厥之状。
她醒时檀香清浅,只听得窗外低语,轻唤了一声,粉黛才进门,一五一十把皇上救裴文德去豹房的事情说了。
“姑姑,内阁的各位大人对杨大人外放一概不知。我是亲眼看到他们接到司礼监的旨意。他们并不比我们得知要快……甚至,要更晚。”粉黛低声道:“姑姑,这司礼监可是越权。”
“刘瑾……动作太快了……”手边凉茶尽数倾入香炉,余烟霎时散去。
这让她觉得屋里憋闷,便在宫门前站了半刻,只觉得今年的盛夏来的太早。
没过多久,太后宫里掌事姑姑匆匆赶来。萧唤云与她远远相望,心底无端不安。
珠帘垂落,花窗尽合。萧唤云抬头,只看太后目光谲杂。
“跪下。”
萧唤云心中一惊,匆忙端正跪拜。
“你为什么不告诉哀家,那r.ì救皇帝的是裴文德。”太后手中佛珠被她重重拍在一旁案上:“今r.ì皇上亲下诏狱把人带走,安置在豹房之中。眼见又是一个男宠了,萧唤云,你瞒得哀家这么久!”
萧唤云茫然:“太后,妾那r.ì回来便说,是有一锦衣卫救了爷,您并未多问,妾如何知道……”
“皇上有没有要了他!”太后直直抛出这个问题。
“妾不知。”萧唤云急道:“太后放心,裴大人是忠臣而非宠臣,并不常见爷的。他甚至见妾更多。”她咬牙和盘托出:“是爷命裴大人和妾去查刘瑾谋逆一事,裴大人在外,甚少入宫。”
“放心?”
只听的“咯嘣”一声,那佛珠被太后掐断,咯啦啦滚了一地。
“云儿。哀家常对你说家贼难防,因为没人知道家贼是谁。”
“皇上宠谁,哀家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个裴文德他不能与皇上太近。你怎么……这么糊涂!”
那声音太过冰冷,一字一句扎紧萧唤云心里。她眼睛颤抖,嘴唇微微一动,声音虚的一碰就散:“太后,您在怀疑……裴大人?”
“为何他回京第一r.ì,西街便被火烧?为何他遇到皇上当夜就被晋封?为何皇上念念不忘是他?为何……”太后死死盯着萧唤云:“他那时救走的偏就是皇上,而不是你?”
萧唤云跌坐在地。不敢置信的摇着头,完全不能理解:“太后,他救皇上……或是救我……本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