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意叹了一口气,市井小民,市井小民,不知道很正常,我海量,不怪他。于是他步态潇洒走进了沉烟楼。
“哎呦,这位公子生得好俊,让奴家伺候你喝酒可好?”徐子意一走进去就一群莺莺燕燕被团团围住,徐公子对此感到很满意,感慨果然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
他问:“徐公子死了,你们不难过吗?”
果然,此话一出口,那些莺莺燕燕顿时以帕掩面,抽泣起来:“徐公子之事,我等已十分难过。”徐子意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正想安慰几句,不料那莺莺燕燕又道:“承蒙上天垂怜,又遇到公子您……”
徐子意走在回徐府的路上,心中有点怆然,想来家人该伤心得肝肠寸断,尤其是他娘,保不准跟个泪人似的。这样一犹豫,步履就愈发艰难。回去,又能干什么?告诉亲人说自己借尸还魂了,了完愿又离开?待到再离开之时不是又相当于在他们面前死了一次?让他们再经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番自以为周全的思虑后,他决定隐瞒身份。
打着这样的算盘,他步伐瞬时间轻快多了。等看到曾经无数次来来往往的徐府大门时,他内心一时百感交集,心中纳闷:莫不是我是我爹娘从街口捡来的?
距离他离世不过短短两日,按理说门口也该挂白幡,可是没有。
不但没有,他甚至看到门口兽石像旁残余的鞭炮碎屑——定是那好吃懒做的家丁小顺打扫时又偷工减料。
徐子意心里不解之际,阿然恰好从大门口跑出来。
阿然是一条威武的大黄狗,自幼跟着徐子意长大,从前徐子意叫它往东,阿然不会往西,徐子意叫它往北,它不会往南;阿然有什么好东西都要跟徐子意分享——不论是外面叼的破布麻袋,还是它猎到的耗子,甚至山蛇,都要一一和徐子意共享;且百米之外就能嗅到徐子意的气味飞奔而来。
而现在,它不但没有朝徐子意飞奔而来,反而站在大门口吠了起来。
徐子意没有生气,因为阿然瘦了。短短两天,威武的阿然瘦了一大圈,徐子意有点心疼又有些欣慰——总算找到一点自己已经死了的证据了。
皱着眉在徐府大门口转了一周,心中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守门的两个家丁就已经帮他做出了选择。
“哪来的浪荡子,去去去,哪凉快呆哪儿去。”说完,面色鄙夷地看了一眼徐子意的袖口——上面还留着沉烟楼小翠的胭脂印子。
徐子意突然觉得自己与流落街头只有一步之遥。也顾不上心中的疑问,便往反方向去了。
心中安慰自己道:毕竟是朝昔相处的家人,住在家里怕是会露马脚,现在天色还早,倒不如去苏府找苏尚,只要抖几件这小子往日里的糗事出来,也不怕他不认账。
打定了主意,徐子意便朝苏府走去。
半路途径辛府,徐子意鬼使神差停下了脚步,愣了片刻,回过神见大门口挤满了人,于是拍了拍身旁的一个壮汉:“兄弟,请问这辛府别院是怎么回事?”
壮汉低头看了一眼徐子意,断定了徐子意不会成为自己有力的竞争对手,虽然这人比自己好看了那么一点点点点,但是当家丁刷的是力气不是脸,于是将心放到了肚子里,扯着大嗓子回道:“辛府招家丁呢。”
说完,壮汉还很大方地给徐子意腾了一个站脚的位置。
第3章 第三章:入府
说起辛家,徐子意还是知晓一点的。辛家的大公子辛奕颛早年曾与他在城西的私塾一起上过学,后来两人还一同考中举人,只不过徐子意这个人天生散漫,喜爱游山玩水,无心入仕,便没有再考下去了。
而辛奕颛后来考中了进士,入朝做了官,据说现在已经在户部担任郎中一职,皇帝见其才貌双全,厚爱有加,还赏了这座宅子当做别院,总之可谓少年得意,前途无限。
噢,对了,徐子意还有点印象,这个人好像是一个病秧子。想到这里,徐子意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身体赢弱,见风即倒的弱汉形象,心里不免啧了一声。
壮汉们摩拳擦掌时,眼尖的徐子意注意到府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穿藏青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其人躯干高挑挺拔,生得粉面朱唇,一双尤其精致的丹凤眼正静静看着徐子意,然仔细一看,却可以发现他的目光却没有定焦,仿佛穿过眼前人,眺到了万水千山之外。
说来也奇怪,明明相貌与昔时那般不同,徐子意终究还是一眼认出了辛奕颛。蓦然记起,上一次见辛奕颛时,他还是个瘦弱的少年。时光打马而过,如今俨然已成翩翩公子,而自己,已与这尘世y-in阳两隔。
徐子意并不是伤春悲秋那等人,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无花空折枝,只是稍稍愣了片刻,走到那人面前,眉眼弯起,一如往时惯于谈笑风生的风流模样,嘴角自然而然噙了一丝笑,带着几分情真意切,张口道:“北风恶劣,你应当多穿些才是。”嘴上这么说着,徐子意心里却在想:一个男人长成这样真是浪费了,他若是个女子,我定明媒正娶将他娶回去。
徐子意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好好的辛奕颛听了他这句话后,当即吐了一口血。
徐子意眼疾手快赶紧将他扶住了,心里暗暗纳闷:莫非他还有读心术,被气的?将辛公子扶住的那一刻,一股淡淡的药味随之萦绕而来,徐子意明白过来,原来这人这些年光长了个空架子,外表华丽丽得很,其实里子还是个病秧子。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刚才站也站不稳的辛奕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徐子意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咬牙切齿地问:“这话你哪里听来的?”
哈?徐子意被他问懵了,这话不过他随口说的,不是名人名言不是忌讳语,说便说了,难不成这话还规定个谁是主人不成?辛奕颛莫不是病的太久了,脑子坏掉了?
他微微一笑:“辛公子这话好奇怪,难不成这句话还有个主人不成?不如你给我引荐引荐?嗯?”徐子意朝他挑了挑眉,不动声色抽回手,离开的背影却有些匆促。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人穷志气短,古人诚不欺人也。徐子意走了老半天,早已经饥肠辘辘,好容易到了苏府门口,居然得知苏尚那厮去城外二十里的别庄赏雪了,没些天回不来……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徐子意心里将苏尚祖宗问候个遍,满眼泪光地回到了辛府:请问贵府还招家丁么?不会干活那种?
守门的伙计回答:招,招,求之不得,公子快跟我进来。
徐子意自欺欺人地祈祷着不要碰上辛奕颛,老天爷有点耳背,听漏了一个字,于是,走了没几步,就碰见辛公子了。
徐子意眼观鼻,鼻观心,脸不红心不跳,正准备向辛奕颛打招呼时,他那不争气的肚子被他更快一步发出欢快的响声。好在徐子意这人能屈能伸,秉承着面子事小,饿死事大的原则,十分不要脸地朝辛奕颛笑了一笑:“辛公子,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你,真巧啊。”
带路的伙计对徐子意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相当佩服,见自家公子到了,也就退了下去——这位公子已经自己送上门了,明天不用出去找了。
冬日的斜阳落得很快,只不过匆匆一番碰面,连话都来不及说上两句,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也就是说,他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
辛奕颛整个人都融在黑暗中,徐子意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却听到他轻声问:“饿了吧?”那语气轻柔得简直与白天时判若两人,若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保不定好奇心大作去摸摸他脸上有没有什么□□,变脸变得这般快。
除了那盘糖醋排骨徐子意没有动过,桌上所有菜都被徐子意以风卷残云之势吃了个精光——反正顶着的这张脸又不是自己,那些世家礼仪就见鬼去吧。
末了,还打了一个心满意足的饱嗝。嗯,此时他也终于想起了一个他方才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辛奕颛一口都没吃,碗里的饭还是满的,颗粒未动。
徐子意厚颜无耻地笑了笑:“辛公子,你怎么不吃啊?”说完,还非常狗腿往辛奕颛碗里夹了块排骨:“快吃,待会儿饭凉了。”
辛奕颛脸上倒也不见愠色,收回在徐子意身上的目光,拿起桌上的筷子,开始和着碗里的饭慢慢吃了起来。他吃相很斯文,俨然世家公子风范。屋内烛火通明,徐子意盯着辛奕颛玉白的脸瞧了一会,愈发觉得他当男人太可惜了。
第4章 第四章:故人
脾气好,话还少,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怎么偏偏是个男人?可惜可惜。
徐子意正胡思乱想之际,辛奕颛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丫鬟收拾了碗筷,端了消食的茶上前。
徐子意只喝了一口,就放下茶杯,腆着肚子问辛奕颛:“有酒吗?”辛奕颛这人话不多,做事倒是爽快,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便命人拿了两壶酒,徐子意打开一闻,酒香四溢,味道醇厚,看来还是陈年好酒。徐子意这个人天生自我感觉颇为良好,完全不认为辛奕颛对自己的态度有什么蹊跷之处,乐呵呵地喝了起来。
几杯酒下肚,徐子意胸腔肺腑热了起来,话匣子也就自然而然打了开来。也许是辛奕颛对他招待实在太周到——不问姓名,不问来历,就给准备好酒好r_ou_。又或许是酒虫上脑一时嘴欠,也或者是徐子意那不太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人很靠谱值得托付(?),也许是他太累,总之,五杯酒下肚后,他居然稀里糊涂就露底了。往昔,他酒量非常好,号称千杯不醉,可是今夜,仅仅五酒,他便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