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捞月/优雅的猩猩在捞月 作者:mnbvcxz【完结】(12)
唯有遇到白明轩,让他想做个真正的人。
可他到底是只野兽,哪怕金冠束发披上龙袍,也不知道一个人该怎么去爱另一个人。
只会掠夺,只会占有。
皇帝头中又开始痛,他疲惫地埋首在白明轩白皙的掌心,贪恋着白明轩身上清冽冰冷的淡香。
白家父母的死因还未调查清楚,他胸中愧疚闷痛,却如在雾中寻踪,找不到线索。
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疼着,皇帝恍惚中想起了告发白家谋反的那位白崇山的故友。
那双寡淡冷肃的眼睛遥遥看着他,便让他痛不欲生。
皇帝忍着脑海中的痛意猛地起身:“杨谂如今在何处?”
杨谂是个没什么用的人。
苏显琛派人试探过,他只知道白家和反贼有所牵连,却不知道白崇山夫妇和莘妃的旧事。
这样一个没用的人如果杀了,反倒会引起旁人怀疑。
于是苏显琛什么都没做,礼数周全地派马车把杨谂送回家,这件事就算尘埃落定了。
苏显琛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向来好糊弄的傻皇帝,居然派人把杨谂再次抓进了宫里。
杨谂依旧是那副形如槁木的冷肃模样,淡淡地与皇帝对视。
皇帝又开始头痛,他踉跄着扶住身边的太监,那股剧痛几乎要撑裂他的颅骨。
他记得自己在山野深林中踉跄求生,从一个边哭边啃野兔尸体的小孩子慢慢长成狩猎猛虎野狼的大人。
那些记忆有些煎熬,于是他总是不愿多想。
可是看到杨谂,他脑海中却猛然浮现了另一段记忆。
他看到一家农户,看到篱笆墙和满地走的鸡鸭鹅。
他那时候好小,被小鹅崽撵得满地跑,哭着喊救命。
一个干瘦阴冷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举着放羊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地怒吼:“叫什么叫!死人了吗!哭棺材啊!”
小孩子疼得满地打滚,更加大声地哭嚎惨叫。
男人眼球都充着血:“哭哭哭,哭个屁!你再哭啊!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个白家的孽种!!!”
人的大脑会自动淡化那些太过痛苦的记忆,于是伴随着痛苦的那些话,一个孩子又怎么记得清。
杨谂坐在阴暗的牢房里,冷肃的双眼无喜无悲:“草民,参见陛下。”
皇帝挣扎着从幻梦中醒过来,站在牢房外忍着痛楚与那双眼睛对视:“杨谂,是你告发的白崇山谋反?”
杨谂淡淡地说:“陛下上次已经问过了,既然陛下不记得,草民就再禀报一次。是,是草民告发白崇山谋反,他与反贼勾结来往的账本,还是草民一手经办的。”
皇帝问杨谂:“你与白崇山自幼相识同窗数载,为何要告发他谋反?”
他查过了白崇山和杨谂的关系,旁人都说他们从小关系极好,后来各自婚娶,也是彼此照应互有往来。
杨谂家中贫寒,几度科举未中花光家产,之后多次受到白崇山接济照顾,也常常寄信给白崇山叙说旧情。
白崇山对杨谂十分信任,连给反贼的军资都是由杨谂经手。
可杨谂……杨谂为何要如此?
杨谂听到皇上这句问话,冷肃的脸上骤然跳起一点阴毒的笑意。
皇帝头中又是一阵剧痛。
模糊的记忆中,居高临下的男人脸上就是这样阴毒疯癫的笑意,狠狠捏着孩子稚嫩的下巴,喂进去一颗药丸。
他的头痛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太监们慌忙劝:“陛下,陛下您先回去歇息吧,这人就关在大牢里,您歇息好了再来审问也不迟。”
皇帝强忍着剧痛和晕眩,死死盯着牢房里那个人,怒吼:“你养过孩子吗?回答朕,你养过孩子吗!”
杨谂无所谓地耸耸肩:“养过一个小畜生几年,后来他自己跑了。”
皇帝彻底昏死在回忆斑驳的剧痛中。
他梦见了年幼的自己。
不过四五岁大的孩子,伤痕累累地躺在柴房里,在剧痛中意识模糊地抽搐着。
他太小了,总是听不懂那个大人自己碎碎念念的话,只觉得痛,只会不停地哭。
男人嫌他哭得太吵,就会喂他吃药。
那种药会让他暂时睡过去,伤口不会那么痛。
可当他醒来时,头里却痛得想要死掉一样煎熬。
记忆从此开始慢慢模糊,他有时候会忘记吃饭,有时候会整日整夜地不肯睡觉。
小小的身子围着篱笆墙一圈一圈地转,像一头失去思维的小毛驴,麻木地转着圈。
那个养大他的男人,恨他。
有一年冬天,天堑山下了大雪,连鸡笼里的鸡都被冻死了。
他在篱笆墙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于是他爬出去,迷迷糊糊地走进了大雪纷飞的深山中。
从此深山孤野豺狼虎豹为伴,再也不问前尘是谁人。
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想起杨谂是谁,他想起自己为何这样痴傻疯癫了半生。
头还在痛。
明明太医说已经把他体内的毒清理干净了,为什么他的头还是那么痛!
皇帝头痛得厉害,躺在床上冷汗直流。
太医匆匆赶来要施针,皇帝冲着他怒吼:“你不是说朕体内余毒已清,再不会复发了吗!”
太医吓得跪地磕头:“陛下,陛下恕罪,老臣不知,老臣不知啊!”
皇帝现在看见这个老太医就烦,推开侍奉的宫人踉踉跄跄冲下床:“滚!都滚!”
侍女吓得直哭:“陛下……陛下您要去哪里?陛下!”
皇帝痛得眼前发黑,怒吼:“朕要审问犯人!”
他想起了那么多事,那么多的过往和苦痛,他怎么能再等,他要手刃那个曾经虐待他折磨他的疯子!
牢房之中,杨谂依旧无喜无悲地坐在角落里,沉默着看着地上的蚂蚁。
皇帝脚步踉跄匆匆而来,一剑砍断牢房上的铁锁,冲进去就要杀了杨谂。
可他头太痛了,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连杨谂在哪里都看不清楚。
“为什么……”
一刹那间,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很小很小的孩子,连院子里的鸡鸭鹅都欺负他,每天最盼望的事,就是在田里干活的父亲晚点回来。
他那么怕,那么痛,一颗心在恐惧中颤抖着,身边陪伴他的只有永恒的绝望。
如今他已经长大,手握天下权柄,再也不必害怕一个瘦小的农夫。
可痛苦却扎根在心里,痛得他几乎握不住剑柄,嘶哑着怒吼:“为什么!”
为什么要折磨一个孩子,为什么要用那么深重的恨意看他。
杨谂抬起头,含着笑,轻声说:“谁让你是白崇山的儿子呢?”
皇帝耳边一阵轰鸣巨响,整个人如遭重击,剧烈的痛在脑中炸开,他的思维和记忆仿佛都要在这一击中炸成了灰烬。
皇帝扶着自己嗡鸣作响的耳朵和头颅,喃喃:“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为什么会是白崇山的儿子,如果他真的姓白,为什么这么多年白家从来没宣称过丢了一个儿子……
杨谂悠悠说:“那一年……我不记得是哪一年了,我那时还在京中,寒窗苦读要科考。白崇山和京城的妓女生了一个儿子,他怕自己的夫人知道,就塞给我,留下几块银子,说过几年等把夫人哄好了,就来接儿子回家。那小兔崽子和白崇山一样讨人厌,吵得我没法读书,我只好教训教训他。后来懒得打了,就喂他吃周公丸。后来那小兔崽子不见了,我还以为他在山上喂了野狼。没想到……呵,你倒真是命硬的像块臭石头。”
皇帝听不下去了。
杨谂是个疯子,是个比他还要疯狂的真正疯子。
他不是皇子……他……他是白崇山的私生子,是白家不要的孽种!
那他和白明轩……他和白明轩……
皇帝心中痛得缠成了一团。
可他不能倒下,他还要问清楚,他要知道这件事杨谂都告诉过谁!
皇帝长剑颤抖着在杨谂脖子上划出血痕:“这件事还有谁知道,还有谁知道!”
杨谂开心地笑着说:“若不是陛下在草民面前惊慌得如此有趣,草民也不会想到,那个消失在天堑山里的小兔崽子,竟会是陛下您啊。”
皇帝干脆利落地一剑斩杀了那个疯子。
他生不如死的那些前尘旧事,终于还是靠他自己斩落在黄泉之下。
他的头颅还在剧痛,可伴随着杨谂人头落地声音,终于还是舒缓了许多。
侍女颤抖着来扶:“陛……陛下……咱们回宫吧……”
皇帝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沙哑着声音说:“去明月宫。”
明月宫里,月未明。
皇帝跌跌撞撞地冲进明月宫里,一头栽倒在床榻前:“明轩……”
他那么绝望,那么痛,那么孤独。
“明轩……你醒过来好不好……你醒过来……你骂我,训我,你醒过来,我求你醒过来……求你……”
白明轩仍然沉沉昏睡着,任由旁人怎么呼唤哀求,都再也不肯睁开那双星辰清冷的眼睛。
侍女轻声说:“陛下,小皇子今天哭得厉害,太医开了些药,奶娘不敢用,让奴婢先来禀报陛下。”
皇帝有些头痛,艰难地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朕去看看他。”
那天白明轩一簪穿喉自尽在床榻上,那两个孩子卡在将生未生的半路上差点憋死,被产婆强行拽了出来,才保住命。
小皇子的那个出来的晚了,身体一直不好,夜夜惊梦总是哭得筋疲力尽。
皇帝来到那个小东西身边,小皇子还没哭完,沙哑着喉咙歇斯底里地哭着。
皇帝忍着头痛慢慢把小皇子抱进怀里,喃喃道:“你在害怕吗?朕也怕,朕怕你母后再也不会醒过来,朕怕他再也不会原谅朕了……”
小皇子察觉到父亲的气息,哭得声音低了点,委屈得一抽一抽。
皇帝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朕带你去看母后好不好?你们还没见过他呢。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看最温柔的人,以前总是对朕冷冰冰的,可朕就是喜欢他,看到他就没了魂,像条傻狗一样。”
皇帝带着小皇子回到明月宫,轻轻把襁褓中那一团软绵绵的小东西放在白明轩身边,让他们紧紧挨着彼此。
小皇子不哭了,眨巴着琉璃珠似的眼睛,仰头看着沉睡中的那个人。
皇帝不知是头痛还是心痛,痛得他眼里泪水都要掉下来了:“明轩……我错了……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他长得好像你,你看看他,他好喜欢你,你怎么舍得不要他……”
白明轩徘徊在忘川河边,把前尘过往一一梳理回看。
九和镇的阳光总是暖融融地熨烫着心口,一年一年春去秋来,他过得不算痛快,却也顺遂安稳,衣食无忧。
那个一会儿痴傻一会儿清醒的野人还在院子里摆弄那堆半死不活的花,白明轩坐在高楼上俯身而望,淡淡地说:“别弄了,我不喜欢杜鹃,太难养。”
野人抬头:“你喜欢杜鹃。”
白明轩懒得再争执这种小事:“上来,吃饭。”
九和镇里白少爷的日子过得寡淡无趣,除了吟诗作画,就只剩一日三餐还有点滋味儿。
野人却偏偏是个尝不出味的粗人,吃什么精致东西都像牛嚼牡丹。
白明轩慢慢用着红薯奶油泥堆出来的花,野人坐在他身边撕咬着整只烤熟的火鸟。
白明轩叹了口气:“以后这种东西给他切好了再拿上来,省得他乱啃乱咬扰得别人都没食欲”
野人嘿嘿地笑,边啃边笑嘻嘻地瞄着白明轩清雅如画的那张脸。
天有些凉了,屋里生着火盆。
白明轩用过午饭后就开始犯困,坐在暖阁的椅子上,捧着一本书看了两页,就昏昏沉沉地想要睡着。
酒意沉沉销欲睡,浮生寥寥半日闲。
那个粗壮高大的野人蹑手蹑脚地靠近他。
白明轩听到了脚步声,却也懒得搭理那个时疯时好的大家伙,依旧半睡半醒地靠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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