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即使站在辰昱身边,足以与其平分秋色的男人,却更是一个无论从头到脚,与辰昱没有半分相像的人。没有执念,没有复杂的欲求,一个人活得潇洒,走过的路是与权力截然相反的路,可他不懂,与瑞王相处,这种不同是最为致命的。
因为这种人,他永远不会知道瑞王在想什么。
瑞王一生都在为皇位谋算,纵使对一个男人动了情又如何?
我与瑞王相处多年,想清之后反倒不再着急。辰昱这个人,在向前走的这条道路上,纵然真情也不过是一块较大的绊脚石,我知道,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而事实如何呢?
我猜对了。
谷河之后,宫里仅留下一把剑。
辰昱登上了皇帝,我便是后宫地位最高的嫔妃。
便是皇帝不愿见我又如何?我心中所想之人尚且在世,我想见得便见得,想触碰便有机会触碰,可他辰昱呢?
每当想到这里,我内心几乎泛起一阵称之为快意的愉悦感。
多年来,我不快乐,可害我不快乐的人,他痛苦更甚。
可笑的是,皇宫之大,到头来。
却连我恨他的余地都没有了。
第67章 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自平九出宫之后,身后追兵接踵而至。皇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这也在情理之中。
平九御马奔波了几日,这帮追来的人一反之前按兵不动的姿态,应该是得到上面确切的命令,见到平九就直接动手,看样子是打算用强也要把他拿下。
平九自然不会束手就擒,只是对方人数众多,所到之处皆闹得人仰马翻,长期耗下去不是应对之策。再三思索之后,平九向西南行进。
回京前的一个月,平九暗访梅风崖,此处是万魂教的总部,山崖陡峭难攀,四周是海拔奇绝的断壁,通向顶部仅一条上山之路,是一个据守的绝佳位置。
平九那趟也没白去,远比想像中要轻松,他在那里见到了曾经的太子——辰琛本人。
正如薛老怪所料,辰琛如今大势已去,若说四年前三皇子仍看得出当年的风华,那么现在,他脸上的r_ou_完全凹陷下去,瞪着一双突出的眼,倚在床上连呼吸都困难,完全一副濒死之相,只是不知凭着什么意志,硬撑一口气活着。
平九想,若说当世他与辰昱还存在唯一的突破口,那一定就在这位将死未死的前太子身上。这两人早年争权纠葛极深,所站的是完全对立的位置,更何况辰琛如今这幅模样却依然不肯消停,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所以,待四下无人时,平九直接从房顶落在地上,又走到了辰琛面前,道,“安王殿下,别来无恙了。”
辰琛看见平九,先是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突然眼睛暴睁开,然后嘴角用尽力气扯起一点弧度,“陆秋鸿……哈……你没死。”
平九道,“殿下看上去,似乎并不意外?”
辰琛仰面躺在床上,双手虚拢着搭在被角上,用力喘了一下,道,“半年前我听到风声,皇帝手段有变,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哈……天不负我,你果然还活着……”
平九看着他,目光逐渐变冷,道,“原来你雁城多番下毒试探,是为了引我出来?你又何必这样多此一举,陆某是生是死,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辰琛形容枯槁的五官微微扭曲了一下,好似在笑,道,“有共同的敌人……就是……盟友……我自然还知道你想要什么……你诈死隐世……四年……为的不过是……不过是……”
他深喘了一口气,艰涩道,“不过是……要摆脱辰昱……的手段……”
平九陷入了沉默。辰琛这个人信不得,可是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以他如今这幅命不久矣的模样,平九纵然与他结盟,也可随时抽身,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他就站在了与辰昱完全对立的阵容上。
牵扯到谋权,这是诛九族的罪名。平九无亲无故,四年来东逃西窜,活得跟通缉犯没有区别,加之此罪一立,他与辰昱二人将彻底划清界限。
这就没有再周旋的余地了。
于是平九道,“你想干什么?”
辰琛虚弱的咳嗽几声,缓缓开口,“本王大限将至……皇权于我,已不重要……我就是有命争,也没命坐上去……可我还活着,能让辰昱不痛快的事……我一定要做。”
平九看他片刻,道,“所以呢,你的计划是什么?”
辰琛道,“那张禁军虎符的人皮……你见过……也只有你……只有你有能力拿到手……我要当着辰昱的面亲手毁了……我要让他恨我……我要让他恨不得杀我千百遍……到那时,他自然会放任你走……不是么?”
平九思索一番,应下了。
从梅风山崖上待了两日,平九再次回到雁鹿山。
与薛老怪进行一番商议,大致规划稳妥后,新年也来了。平九北上入京,在京都大街小巷闲走了两日,他摸清了整个京都和皇宫的大致路线后,这才进了宫。
如今平九拿到人皮卷纸,过程很顺利。眼下为了不波及无关人,平九又一次向梅风崖行去。
太子辰琛和瑞王辰昱明争暗斗十几年,彼此的手段都了如指掌,以辰昱现在的势力,要想端了万魂教的老巢,杀了苟延残喘的辰琛,不过左右几句话的事。他却放任辰琛和万魂教放肆了半年之久,辰昱不会犯这么明显的错误,也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如此留有余地,就一定有他的目的。
辰昱到底有什么目的平九不知道,或许辰琛猜得出来,可是他不说。
这场争权的漩涡如今接近尾声,平九作为关键的一步棋,他要想独善其身极难,辰家这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左右都是被利用,倒不如他自己随机应变。
平九再次抵达梅风崖,是在出宫的四天后,平九直接将那卷纸交给辰琛,然后自己找了间屋子开始修整。
他在养精蓄锐,来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不过平九没料到辰昱当真会亲自来。
还来的这样早。
在平九到山上的第二天夜晚,浩荡的大军已在梅风山崖下驻扎,密集的火把几乎照红了小半边天。
凌晨时分,这支军队势如破竹的攻下了上山的那条路,此时,平九正站在边沿处向下望,山崖风大,四周都是无尽黑色张开的血盆大口,唯有下山那一条路被火把点亮,看上去静如坊间灯市般,烧成一条长长的廊道。
随后,辰琛坐在软椅上被人抬出来,椅子放到平九身边。
山腰处火把通明,映在辰琛垂危浑浊的眼中却涌动着往日早已寂灭的生气,他整张脸上焕发出回光返照般的神采。
辰琛无力的蜷着手,向前一指,沙哑道,“你看,他来了。”
平九看着山下大军浩荡,在黑夜中如一只巨大的猛兽般向这边逐步靠近,为首那人,他重拾战甲,轻装而行,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依稀还能看到当年征战沙场英姿勃发的影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心中那点初见时的一隙震动,转化到如今这般复杂无常,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心绪,平九精神上箍着一种异常沉闷的负担,他一背许多年,如今走的力不从心,他不想再继续了。
眼下这场战,无论输赢,也必须是一个终点。
败了,那是九霜剑与他走完的最后一场路,习武之人,剑在人在,剑不在,江湖不再。
若走得了,则辰昱回去继续做他的皇帝,平九自会找一处山林隐居起来,过上闲云野鹤,日落而息的生活。或许过几年,平九还会再收一个徒弟,陆秋鸿所受传承虽无门无派,但师傅教导有方,他应该找个人传下去。
说到底,人生不过短短百年之久,若活得不自在,早走一步晚走一步又有什么分别?
平九这般想着,却突然发现了一个始料未及的变故。
如今山腰大军在即,全胜之姿,却没有攻上来。
而辰昱再前行,竟是独自一人上了山。
饶是平九做足了心理准备,此时也不禁惊异。
往来使者即有先斩后奏的前例,更何况一方为王,辰昱贵为天子,明明一战必胜,何必犯这个风险?
但平九转念一想,辰昱并非常人,他若此刻身陷敌营,一定会留有足以逆局的王牌,否则,那是完全的荒唐。
辰昱怎么会打这种无把握的仗,他不会的。
平九冷静的注视着辰昱走上来,直到再次站到两人足以看清彼此的对面。
他心里渐渐生起戒备,思绪转的飞快,却仍然想不通辰昱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突然,一道冷光疾s_h_è 而出,直接打破战甲贯穿了辰昱的整个左肩。
平九指关节瞬间绷紧,他握着剑的手一顿。
辰昱立在那里,硬受这一箭仅仅是晃了下身体,鲜血立刻溅了出来,平九知道这箭他明明有能力躲,可他却没有躲。为什么?
反观这边,辰琛双眼中肆虐着嗜血的兴奋,已完全不像一个将死之人,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辰昱,脸上泛起不寻常的红晕,轻轻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辰昱压着左上胸口不停涌出的鲜血,突然抬起脸,目光昏沉的看向平九所站的位置,一字一顿道,“这一箭算是朕欠你的,你若觉得不够,你自己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