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躲追兵,这一路远远偏离了原本的计划,瑞王带伤怕引来祸患,短时间内在城内露面又太过瞩目。
平九现在走的路可谓是偏僻至极,更别提有什么客栈的影子。
在全然不见灯火的地方走夜路是不明智的,平九借着太阳还未全落的微弱日光,分辨出远处一个年久失修的小屋,依湖而建,景色倒是秀丽。
看样子大约有几年没人住过了,平九推开屋门,用剑挑开层层蜘蛛网,里面家具皆蒙了重重的土,却是剩了一张床。
瑞王坐在扫干净的床沿,扶着胸口,见平九忙进忙出的安置东西,明明生了一副超凡脱俗仙人一样的气概和脸,干起杂活却井井有条的,看样子在王府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只是一笑未免又动了伤,瑞王闷闷的咳嗽几声,见平九视线及时的投过来,他手指在床板上敲了两下,问道,“你是想要我叫你平九,还是陆秋鸿?”
平九将水桶里的水灌进大缸,道,“平九好些。”又走到瑞王面前,动作熟练地搭上瑞王的脉搏,诊了一诊,沉吟道,“王爷这毒未清干净,明日还是让我进城抓些药,再配个方子吃几日压制住,想要全清,怕是城里药材不够的。”
瑞王缓了缓胸中的抑气,却是带着一抹笑意,“宫里的碧蟾毒虽不至无解,却也是极厉害的du药,你却未当回事,陆神医的高徒果然名不虚传。”
“王爷对这江湖中事倒是清楚。”说着,忽然忆起昨夜想谈的事情,平九脸上掠过一阵尴尬之色,掩饰道,“自小,师傅就看我极严,什么都要会的,大概是怕我以后被人欺负了去吧。”
“倒是为你着想。”瑞王也跟着勾了勾唇角,“以后叫我王爷未免招摇了,我姓辰名昱,字昼生。你以后便叫我本名吧。”
“也好。”平九轻放下瑞王的手腕,拾起空空的水桶,向门口走去。
远处昏黄的火烧云燃透了大半个天际,过渡至深海般的天边下,如水墨画几笔勾勒出远山外的侧影。
平九立在门旁,挺拔利落,眉眼寥寥却温几着分夕阳下的暖意。
他问道,“辰昱,你想吃什么?”
这是许多年后,再想起来仍清晰如初的一个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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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薄的晨曦透过细雾投s_h_è 入屋内,尘埃缓缓沉浮。
屋里没有任何取暖的衣物,瑞王辰昱作为病人,自然睡唯一的床,平九也将就着睡了地板,第二日却是早早地就醒了。
不得不说,初冬的早晨还是有些冷的。
平九理好了衣物,昨晚取暖用的火塘早已殆尽,留下黑色的炭迹。平九又去门口取了些柴火,不多时就烧起火苗。
辰昱闻声缓缓睁开眼,他撑着手臂半坐起来,面上发着不正常的嫣红,唇上也有些没血色。
“进城么?”辰昱的声线比平时略沙哑了一些,说罢后,又捂嘴咳嗽两声,平九抬手诊脉,又探了探辰昱的额头,已是发烫的温度。
“可是昨夜冻着了?”
辰昱闭上眼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
“我去买些取暖和用度的东西。”平九扶着辰昱的躺好,温言道,“去去就回。”
辰昱许是昨夜并未休息好,闭着眼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答话。
说是去去就回,却未能去去就回。
平九遇见了熟人。
离平九与瑞王住的地方最近的城镇,是芙蓉镇,骑马半日路程便可往返。
把瑞王一个人放在荒郊野外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平九是有些不放心的,去了镇上,首先问的便是药房的方位。
买好熬药用的瓦罐和药材,脑子里思索着该用药的计量,平九走出药房的时候,却被旁边人一声大喊给喊住了脚步。
那是一个风度翩翩二十左右的年轻公子,身高比平九矮上一些,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此时却呆若木j-i,抖着手指指向平九,张大嘴半天嗑不上一句话。
平九瞧他看了片刻,觉得面前人似乎有些眼熟,可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提着药包瓦罐欲走人,那人颤着声线终于憋出了几个字,“你是陆——陆、陆、陆——唔唔唔!”
平九待听到第一个陆字便觉得有些不妙,不等那人说完话一把捂住那人的嘴,单手拖到小胡同里。
怪的是那人挣扎也没挣扎一下,乖乖被平九一路拐到小胡同,双眼还大大的瞪着平九的脸,好像在看什么妖怪一样。
平九放开那人的嘴,那人立刻回复了说话能力,“你是陆秋鸿,你怎么会在这!”
平九皱眉看他,“你是何人?”
怎么一个两个的,倒好像都跟他过去有什么过节似的,单是一想那情形,平九便觉得头痛欲裂。
“我、我我我……”那人结巴了一阵,“我是江易阳啊。”
平九眉头依旧没松开,“江易阳是谁?”
那人又是一呆,似乎没想到该怎么回到这个问题,咬着嘴唇想了片刻,忽然叫道,“我爹!我爹是江乾!”
平九意外了一下,舒眉道,“你是清净山庄的人?”
“是!”江易阳见平九想起,大喜过望,本就明朔的双眼又亮上一分,“陆大侠,当年您与陆神医对我们江氏父子的大恩无以为报,如今陆神医已是……此次还务必请您去山庄久坐,让我们好生招待一番!”
平九师父陆一品,被世人称之妙手回春鬼手再世,一生救治无数人,医德极好,江湖中黑白道无人不买其面子,却三年前遭人毒手惨淡收场,不禁让人扼腕。
而这清净山庄,不过是平九曾经随师傅下山游历,随手救治的一对父子,掩埋在众生中的一副匆匆略过的面孔,若不是清净山庄在江湖白道上地位高重,平九怕是连这点印象也不会有的。
平九摇头道,“陆某还有要事,此行还是……”
江易阳眼尖的发现平九手上的药壶,接口道,“陆大侠可是有朋友受了伤?可有什么在下帮得上忙?”
见江易阳神色诚恳,加之江湖中对清净山庄的风评一向极好,平九沉吟片刻,道,“倒是有几味药,若能……”
“陆大侠不必客气,清净山庄一定竭尽所能!”江易阳双眼亮晶晶,看那架势欣喜地就差扑上来了。
第9章 第 9 章
回程路上平九驾了一辆马车,是清净山庄赠的,里面满荡的放着生活取暖用具,平九依着月色和漆黑的丛影辨别些方向,待回到屋子门前,时间已过了三更时。
屋前树影干秃秃的立着,漆黑无指的夜晚,一丝人烟灯火也未见得。
平九下了马车,推开屋门走进去,发现室内冰冷空荡,火塘是早晨燃尽的样子。
伸手在床上一拂,半分余温都没有,却不知人去哪了。
平九皱了皱眉头,转身走出去。
月光透凉如天山上的雪水。
池塘微波跌跌荡荡,被月色裹了一层银华,如初雪粼粼。
辰昱立在湖旁,一身青白色单薄的内衬,只肩上搭着宽大的深色外袍,风一过衣袂鼓动,融在夜色里一道背影瘦削挺拔。
听到身后细微树枝破碎的声音,辰昱略略侧过头来。
身后,一件棉袍搭在辰昱肩上,随后是淡淡的叹息。
“你中毒未清,莫再加重伤寒了。”
“我在想一件事。”辰昱声音喑哑低沉,纵天外星辰万千,映在他眼里却无一点光亮,“想了好久,却未想出有什么答案,倒要你来替我解上一解了。”
平九看着瑞王,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应道,“王爷请讲。”
辰昱叹息一般开口,“我在想,倘若我眼下死了,你会怎么办,你会即刻去投奔别的皇子,还是另想法子去拿你想要的?”
平九微怔,看着辰昱愈发苍白冷漠的脸色,并未答话,只是在他眼前摇晃了一下食指。
毫无反应。
“……你的眼,可是有恙?”
平九一路引着辰昱回屋,他因重伤未愈,被冷风吹透浑身僵硬如铁,又因心绪不宁,毒素攻心,眼睛一时竟看不见了。
“外面天寒,怎么不在屋里等我呢?”
平九一边说着,一边将屋子里生了火。
辰昱坐在一旁,视线空落落的仿佛很难适应,冷淡道。
“本王怎知道你回不回来?”
平九引着辰昱坐到床上,收拾起床铺来,“我怎么会不回来?”
辰昱面色未变,仍皱着眉,“想要的东西未到手,你当然不会走。”
平九又顺手给他裹紧了棉被,略笑道,“……即便到手了,我真能把你放在这不管死活么?”
辰昱神色一顿,微微皱眉,片刻后又慢慢道,“方才外面的问题,你还未回答我。你会去么?”
“……唉。”平九紧挨着辰昱坐到他身旁,扶着膝盖幽幽叹道,“我陆某在王爷眼中,原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