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我不完美,我很卑微。
我不高贵,我很懦弱。
如果你不嫌弃,请和我在一起。
如果你嫌弃……,那我求你,求你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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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言。”
他收拾着行李,回头看满眼呆了四年的寝室,酸酸的憋了下嘴角,‘哎……’应了一声关上门。
轻叹着气,把行李挪到左手,挥挥右臂,骨节处因为长时间的紧勒而显得苍白,空洞的激颤类似于麻木的感觉,无力的落下,打在裤缝边,严言的脚步笨拙又可笑的缓了一拍。
“快点儿,”母亲在身边不耐烦的催促,眉宇间净是心不在焉。
“奥……”他木讷的低应一声,紧走几小步。
有自己这种儿子,一定让她感到很无趣吧?
不会像其他男生那样甜言蜜语地哄的老娘一脸水果茶铺开蜂蜜,也没有英俊高大的外表让母亲骄傲成不是选美冠军胜似选美冠军,更不曾意气风发的在校园偶像过一吧半吧,勾的小姑娘们屁颠颠地塞情书玫瑰巧克力。
他就是那么一个比普通还普通,比中等偏下还中等偏下的灰老鼠。小巧却不大气的脸型,没有特色的五官,懦弱胆怯的性格,毫不灵动的气质,严言,男,22岁,大学毕业。在迄今为止的生命中,从来就是一个可以被周围忽视的存在。
大一那会儿,班上最温柔漂亮的女孩被一喝醉酒的老鸟给堵在半路,黄腔黄调的一通犯浑,临了还凑上臭烘烘的嘴撒野。
小姑娘吓破了胆子逃回寝室,捏紧皱巴巴的裙子,委屈的见人就啪啦啪啦下眼泪。大一男生,刚逃出高考火炉的煎熬,个个都鲁智深似的热血沸腾,恨不能逮个路人就三拳八腿怒打振关西,一见班花被欺负成这样了,哪还得了!都不用组织的,立马揭竿而起,嚷嚷着要和那满肚子驴尿的王八蛋武力之下见真理。
就剩下严言,灰着个脸雪白嘴,强笑着往帐篷里躲,“不,不……这不好,不能打架,你们……冷静点,系里……。”
“怕啥!”张强慷慨激昂,“大一新生,不懂规矩,何况我们全班男生一块上,能怎么样呀他!顶多也就警告教育,保证不犯不全得了?法不责众你小子不是没听说吧?”
说着,横过手掌就抓人。
“不!别别介!”严言浑身哆嗦起来,卯足了劲往床深处躲,手掌乱拍挣脱不开张强的力道,懦弱的个性引发恐惧,忍不住大声嘶叫,“我不去!关我什么事!你们要打架,你们去,干吗拖我下水!我不不!”
话一出口,大伙儿全愣了。
严言哆嗦着靠坐在枕头上,不敢伸手悟住发抖的嘴唇,埋低头,一片寂静后,耳边传来不知几下鄙夷的“啐”唾弃声。
“软骨头。”张强轻视的从牙缝里挤出仨字,挥手戴着大伙儿走了。
严言埋着脑袋,从眼角看见门被关上,松了口气的软下紧崩的身子,捋捋头发下床,看着镜子里的人,无精打采的脸,无精打采的眼神,灰溜溜的气质。
真像一只老鼠。他为自己的想法笑了出来。
轰轰烈烈的菜老鸟之战没能如预期的展开,那闯了祸的胚子酒醒之后就听说整个班的男生要找自个儿的不痛快来着,吓的满肚子驴尿当真全泻了裤子,舔着脸来赔罪,不顾廉耻低三下四的又是口头保证又是割地赔款,总算演变为睦邻友好和平相处从此祖国两岸共同走向繁荣昌盛。
架是不打了,可大伙儿对严言的态度却比拳头更扎心窝,鄙夷,疏远,冷淡。严言也不在乎,只要风波不找上自己就成,一贯懦弱的笑容,近乎卑微和迟钝的反应,在这个集体里生活着。
大四实习时,众人看着推荐名单,脸全绿了,妒忌和不满汹涌而出,故意拔高了嗓子窃窃私语,凭什么贝尔公司那个名额给严言?他什么能耐?专业?外语?特长?要玩真的咱班谁还能不比他强?不就凭着妈有企业,生意上的关系嘛!
严言茫然抬头,仿佛说的人和事压根与自己无关,懦弱的笑了一下,微驼着背抱书走了。
他的母亲……
看着眼前帮自己抱着被褥的身影,是啊,最该庆幸的就是有这个母亲,能干,有手腕,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妥妥帖贴。
跟在母亲身后,漫不经心的告别校园,经过林荫道的时候,看得见尖尖的图书馆的屋顶,突然想起曾经某个晚上,坐那里看书,对面俩男生不知怎的突然摔开手斗了起来,仇视地对峙着,那野生的凶蛮的张力逼的旁人不敢说话也无法介入。
那两张深邃的脸,也从此记得分明。
后来只见过一次。
他骑着单车从校外驶来,后座上带着他,谁也看不见谁,不知说了句什么,龙头轻晃,俩人一起绽满孩子般纯粹的笑脸。阳光,张扬,那么肆无忌惮的快乐,和青春,像燃烧到极致淋漓的烈火。
(ohoho~~有没哪位大人觉得这段有些眼熟?)
突然就觉得心里落了大块碎石下去,空荡荡一片,同样四年大学,自己为什么就从没那样的笑容?自己为什么就从没那样放肆而直接?自己为什么就从没纯粹的怒火和满足?
成绩不好,人缘不好,没有死党,没有马子,这些都没关系,他不在乎,可是受不了没有重心的空洞感。以为忍到习惯就好,现在毕业了,走在校园里,回忆飘过的片断,才知道根本不能习惯,反而积累沉淀,掏空了心脏。
吃散伙饭那晚,全班都哭了,抱在一起嚎啕,唯独严言,他没有人可以抱着流泪,径自呆坐在路牙边头狼孤独,身旁一哥们喝多了,豪情万丈的指着夜幕星空大喊,梦想!我的梦想是翱翔!严言当时就转着不利索的脑瓜琢磨,我的呢……我也该有梦想的啊……我的呢……
“嘿,那边的!”
一嗓子爽朗的叫声,严言突然从浑噩的遐想中被惊醒,来不及抬头,只发现脚边不知何时滚来一个满是泥泞和灰尘的足球。
“哎,就叫你呢!那边的哥们,麻烦踢过来!”
声音很沙哑,还带着些跳脱的招摇感,严言下意识的抬头望过去——
刺眼。
黝黑的面孔,深邃的轮廓,那个男生高大而健康,满脸半流氓半善良的笑容,朝自己叫喊。
突然头晕目眩,刺眼的脸孔,刺眼的笑容,居然在这样放肆的阳光下,和自己游走无忌的胡思乱想融合的天衣无缝。
深吸口气,严言,你完了。
“喂,倒是听见没有啊?中暑了?”
那男生有些暴躁了。
严言稍一回神,赶紧慌乱的“喔”一声,刚抬脚尖,却犹豫的顿住了,然后放下手提箱,弯腰抱起那颗脏了吧哜的足球,迟缓的往球场跑。
丰随愣了半分钟,没搞错吧?碰上大脑间歇性障碍症患者了?正常人谁会用手抱着脏球送回来?
可今儿还就让自个儿他妈妈遇上了。
看他那傻逼兮兮跑过来的样子,丰随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谢谢啊。”皱紧眉头,实在不想碰那颗脏东西,“你没必要这么客气,直接大脚开过来就成。”说着,嫌恶的用指尖一挑,把球从严言的手上挑飞,直落到地。丰随脚丫不经心的勾起,稳准狠的将之踩停,一气呵成的动作轻松自在,外带痞子味极浓的粗野。
严言的眼神直了。
“那……”把球踢回给场中央的伙伴们,丰随咧嘴想走,又有些犹豫的回过头,这家伙一脸蠢相,戳巴着嘴唇一声不吭,可人家特意把球给送回来,不招呼几句似乎说不过去,怪不礼貌的,“要不和我们一块儿玩会儿?”
严言尴尬的笑了一下,有些卑微的摇摇头,“我挺想的,可……不太会。”
“喔,”丰随无所谓的耸肩,本来也就客气一句,不会才称我心呢,抬腿要走,“那不打扰你。”
“不,不打扰啊。”严言急了,死命的搓手背,抬着下巴示意丰随往场边的树荫下看,“我妈大概以为我遇上熟朋友了,她会等会儿的。”
你谁啊,话也说不利索,一股孬样,看了就不爽快,谁跟你熟朋友啊?丰随不快的憋嘴,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几句,“兄台高姓大名?干吗把行李全带回去?堆学校不就成了。”
“我叫严言,都毕业了,当然全得带回去。”严言傻笑。看见他的左耳打着耳洞,一个半圆形的钉,闪闪发亮。
“毕业?”丰随诧异的挑一下眉,就你?“工作着落了么?”
“嗯……”严言一顿,“贝尔公司。”
“行啊你!”自己算是彻底看走眼了,敢情一高材生?“那地方可不容易进!”
严言心虚地支吾着,“还、还成吧,……你呢?”
“我大一升大二,这不下学年得换寝么?刚把东西收拾去教室放着。”丰随一手抓起T恤的短袖擦汗。
严言几乎是痴迷的看着他的率性粗野,“搬去几号楼?”
“还不知道。”丰随有些不耐烦的应着,扭头看场上,明显的暗示着“小爷没耐心了,识相的就走人吧!”。
“喔……喔……”
“还有事么?”丰随忍不住打断,犹犹豫豫的,又不认识你,黏不黏哪?要不是觉得他那琥珀色的眼珠看起来有些可怜的寂寞,压跟懒得再废话半句,跟娘们似的不干脆,几次想走人,都被他没意义的像声字拦住脚步。搞的气氛跟相亲似的,靠。
“啊……没了没了。”严言无措的摇头,那边母亲也已经招手催促。
“ok,再见,祝工作顺利。”丰随大松口气,挥着手,毫不犹豫的拔腿就跑。
“等……会儿,你叫……”来不及了,他跑远了,回到场上,大笑着一捶身旁的男生,很快的融入到球赛中。
严言憋憋嘴,低头提起箱子,赶上母亲的步子,走到校门口,那儿停着来接他们的车。
车开,回头,看不见了的操场,那个戴着闪闪发亮的耳钉和黝黑肌肤的少年。
“嘿,丰随!”同伴一肘子敲上他肩膀,“刚才那谁?”
“不认得。”丰随捶回去,“大四毕业了。”
“奥,”大伙儿起哄,“难怪那么来劲呢,敢情想打听陆嫣云的去向啊?”
“滚!”丰随哧笑起来,陆嫣云是他刚入校那会儿一眼被点到的女生,不算漂亮,但中邪的清秀,一把长发白衣飘飘的站在林荫道上,琼瑶都得短命,丰随当场就晕菜了,高中的马子刚分手,斗志昂扬着呢,没想到一打听,居然大三了,虽说两岁的差距无所谓,但一想到自个儿才大一,身边站个大三的学姐,丰随就浑身别扭,立马打消了淫念。没多久找了女朋友,玩了又甩,甩了再找的不缺快活。
“成,不提你少男伤心事。刚才那男生也大四?看着比我们都菜鸟啊,挺懦弱的样儿,和你聊挺欢啊。”
“得了吧,”丰随不屑的撂头发,一脚开出任意球,“巨没劲一孬包。”
****
两年半后。
“嗯,”发福的中年男子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满意的点点头,“丰随是吧?我是公司培训部的主任,姓吴。”
“吴主任,您好。”丰随拿捏着淌蜜笑容的分寸,讨好却不谄媚,就着弯腰半鞠躬的姿势,从袋里掏出根香烟,“以后可得麻烦您多关照了,我这人不长脑子。”
“别别,”推回去的双手,一等看清是什么烟,立即半空小擒拿,生生转个弯地往自己兜里揣,“啊哈哈,瞧你这算怎么干吗呀。年轻人有这谦虚劲就没什么怕的了,走吧,领你去业务部认识新同事,过后几个月你真得靠的可是他们。”
两人边寒暄着边穿过走廊,一路上见人皆行色匆忙。丰随不禁暗暗咋舌,贝尔公司不愧是顶级的外企啊,敲这架式就跟手工业小作坊一天一地的,空气里都是压力和竞争的因子,杀气腾腾,真他妈来劲。
吴主任笑了一下,这年轻人尽管野,但有冲劲,“我仔细看过你的档案,技术课成绩相当不错,可平时的出勤和学政方面好像够呛啊。”
“啊,哈。”摸着鼻梁,四两拨千金,“不是说没缺憾就没进步嘛,就剩下这一块不够觉悟了。啊,对了,我有个学长就在咱公司。”
“是不是‘咱’公司还得看你造化,”吴主任睨他一眼,“公司规矩不多,但对员工的才能素质相当看中,丰随你是个聪明人,记得把聪明劲用对地方,我希望实习期满后,你能留下来。我也相信你行。”
“……”废话,老子挤破脑袋争取到实习的名额,不就为了留下来嘛!
“你学长叫什么?这两年公司新近的年轻人可不多。”
“厄……”靠,那灰溜溜挺孬样的家伙叫什么来着,他好像说过……抿紧眉头,记忆中面容都是模糊的。
他抱了球过来,他懦弱的笑,他说……,“严言!”
对了,是这个名字。
“严言?”吴主任诧异的拔高嗓子,“你说他?”
“啊,”丰随被他明显的厌恶弄的无措,尴尬的挠头,“是……啊,怎么了?”
“嗯,”吴主任按下电梯扭,满脸不屑,“全公司没人不比他强些,要专业没专业,要反应没反应,要不是看在关系户硬照应进来的分上,谁养这米虫啊?”
“……”完全无法应答,丰随只得眼明手快的巴住电梯门,躬身让领导同志带路,转头忍不住愤愤地唾了一口,认识那孬包倒血霉!真他妈背的够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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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天,全公司都知道业务部来了个特灵活的大四实习生,一张油嘴侃天聊地,甭管谁见他没不笑的,且人际关系拿捏绝好,该说的不该说的,该装傻该充愣的,都不待人指点,一眼就自个儿看的分分明明。
心眼活,外表也长的纯男人,黝黑的皮肤,一笑两唇纹,又坏又邪还带点真诚样,勾的未婚女青年们成日削尖了脑袋打听,那个谁谁谁,你们业务部来实习的小年轻,啊,对,就丰随,啥?瞎说!谁想问他学校里有没有丫头片子了?谁想问他在不在意女朋友年龄稍大点啊?都这么问?都这么问就代表我也得跟风啊,哼…………那,到底有没有啊?……笑屁!说啊!
要说不得意那是假的,丰随躲没人的角落就放肆大乐,自个儿还真没对什么事情这么费尽心思刻意讨好过,谁不知道进了贝尔就是找了金饭碗啊,以后成家买房买车,福利海了去了,说相声充小丑,不就为了踏入这道门槛?他丰随铁了心想要的,就从没不成的。
自个儿不比那孬包,有后台撑着,哪怕全公司没半句好话,也不怕款款包袱回家卖红薯。
提起严言,还真不是普通的口碑差,但凡说到他,大伙儿的反应惊人一致,从鼻孔里不屑的哼出气,外带够损够缺德的奚落。
丰随都没脸再说自个儿认识他,挖肝掏肺的指望两人千万别遇上,就算遇上了也千万别能认出来。
美好的梦想维持了大半月,然后在第21天咔嚓碎裂。
那天的午饭时间,餐厅是一贯人声鼎沸,贝尔福利优裕,免费供应的员工午餐三菜一汤一水果,丰随满头大汗,挑了人最少的窗口排着,前面同事的个子不高,低着头微微有些驼背,淡黑色的头发恰覆在丰随的鼻尖,无聊的吸了吸,居然嗅不出丝毫洗发水的香精气味,丰随好奇的伸头张望一眼,但那男人弯着脖子,刘海盖住了侧脸。
磨磨蹭蹭,好容易等到前面那人打饭,丰随凑上身子往他餐盘里看,不是吧,又吃白菜?餐厅够摧残人的啊,我可还发育着呢……
男人先是被突然靠来的身体吓了一跳,浑身不自在的紧绷住,但等听到嘟嘟囔囔的“发育”两字,忍不住笑了,仿佛不敢放肆的轻声呵呵着,一边回过头看。
…………一对琥珀色的眼珠。
丰随在乍一眼的惊讶中迅速回神,眼波平静成陌路,打了饭托稳餐盘就走,男人急了,踌躇靠在墙边的身体赶紧探出大半剌拦住,丰随光火凶暴的瞪过去,果然那灰溜溜的脸紧张的僵硬起来,我……我是严言啊,你不记得了?我毕业那天见过的,你那时大一,在打篮球。
打篮球?我打烂你!是踢足球好不好!暗暗咬牙,丰随硬挤出一脸的沉思,是啊?……我想想,你看我这不长记性的。
男人讷讷的点着头,腾出一手无措的挠着脖子,周围好奇的眼光纷纷投射过来,丰随阴沉下脸不开口,男人明显因为被注视而愈发紧张僵硬,垂着眼睛不停咽口水。
靠!瞧那样就讨厌,丰随暴躁的一推他,我记得了,走,坐那边吃饭。
整顿饭吃得倒足胃口,男人无趣的言谈和犹豫的口气,丰随可算知道真是有人能招讨厌成这样,浑身散发着让人想虐待他的特质。试着以后辈的身份讨教,可结果是越发鄙视,严言对业务技术几乎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嗯嗯啊啊,笨的可笑。不知是口拙或根本屁都不懂。
说起人际关系时,灰暗的脸却异样的兴奋起来,严言絮絮叨叨的一古脑倾吐着八卦,谁和谁好了仨月就分了,女方大了肚子犯愁,谁股票被套了,损失都没边了……
不喘气的说着,就像积压许久的兴奋劲找到了发泄口。丰随听着,嘴角挂上轻视的冷笑,不知道冷笑是献给自己的,男人说的越发起劲,指手画脚,正巧被议论的老陈经过,亲热的和丰随打着招呼,严言赶紧露出懦弱讨好的假笑。
丰随厌恶到了极点,这个如同蟑螂般的男人,卑贱的就该被踩在脚下,平行的交谈简直是种羞耻。
可羞耻却在延续,接着的日子,几乎每天午餐都是和他共同度过的,餐厅就一个入口,严言的部门离的近,总能先一步坐在靠外的位子上,看到丰随就会极其喜悦的笑,然后跟过来打饭,这种明显的等待,让丰随恼火的要爆炸,却无计可施。
吃饭时,大多沉默,严言口拙,而丰随是懒得搭理,眉宇间明显的厌恶,严言却没有察觉,心满意足的在喝汤时发出没品的“吸哩”声,仿佛极为享受这平静的十五分钟。
第一次下班后去喝酒,是因为男人在午饭时鼓足勇气的邀请,……想聊聊和女朋友的事情。
对这样懦弱卑微的人也能找到女友的事实感到诧异,更想看到男人醉酒后说着被女友如何冷淡如何厌烦的孬样,丰随爽快的答应了,……听你吐苦水没问题,但得给我看看你老婆的照片,挺漂亮吧?
……还不是老婆,古板的回答着,男人犹豫地看了丰随很久,琥珀色的眼珠闪了又闪,表情突然变得很柔软,嗯,我办公桌里有,晚上拿给你看。
坐在雅致的酒吧里,墙壁是山石质地,丰随捏紧手上的照片,竭力控制自己别大吼出声。
这就是你老婆?
……还不是老婆,严言懦弱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朦胧。
陆嫣云,丰随瞪大眼睛,照片上瘦弱清秀的女子是陆嫣云,她怎么会和严言搞上的?不可能是学校里发生的,校园里风流韵事的公开程度胜过娱乐圈。
……她父亲是我母亲……厄,公司里的部门经理,我母亲说……厄。男人笨拙的不知所云着,丰随猜也能猜个大概,早听说这孬包的一切都是母亲铺好的道路,再安排个老婆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爽。超级不爽。
对陆嫣云的倾心只是瞬间的天时地利人和,早没什么念头了,但一想到自己看上过的女人居然为这孬包所有,就怎么也忍不下一口鸟气。
“你们睡过了么?”端起杯子轻晃,酒摇出滚滚的红,丰随调侃轻笑。
“什么?”严言没听明白,眨眼问了一句,随即醒悟过来,脸一下烧的沸腾,尴尬得直摇头,“没。没……还不是老婆。”
丰随大笑起来,这么纯?装的吧!“你别是不懂怎么插啊?”
被露骨的字眼惊的目瞪口呆,严言慌张的四处回顾,确定没人注意,才松气的弯着微驼的背,“我……懂的。但是……”他犹豫的咽口口水,鼓足勇气似的抬头盯着丰随,“我不喜欢她。”
我操!蟑螂还有资格不喜欢别人?怒火随着酒精的挥发冉冉上扬,浪费时间!丰随正想走人,却被严言伸过来抚上自己左耳的手拦住。
“干吗?”厌恶的扭头躲开。
“我记得你以前这边戴了一个耳钉,半圆形的。”严言嗫嗫地缩回手。
“嗯,”丰随眯起眼,“这儿是我敏感带,我喜欢和女人作爱时,让她们吻这里,加上耳钉的存在感,爽。大二时被系主任批斗,说在校生不能打扮出格,就摘了。”
严言似乎被吓傻了,又像犯晕了,昏暗的灯光下,琥珀色的眼珠。
丰随看着他异样柔软的表情,脑中突然电光火石的一闪——
靠!他敢!
手越捏越紧,用杯缘凶狠的挑起他下巴,“你不喜欢你老婆,是不是在**别人?”
懦弱的男人害怕了,无措的咽着口水,紧盯住丰随黝黑的轮廓,半晌,豁出去咬了咬单薄的嘴唇,吐出一个字,“是。”
很好,丰随冷笑,仰头一口气灌下酒,手背擦过嘴角晕出的液体,看着严言瞪住自己发直的眼神,鄙夷的啐了一口,“恶心。”
然后,掏出一张百元,塞在严言的酒杯里,掉头就走。
****
踩不扁的蟑螂!
看着对面安静吃饭的男人,丰随的厌烦已经麻木成习惯了,那晚之后,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严言依然每天在餐厅等待,然后微驼着背跟在身后排队打饭。
那晚的对话两人都记得,但也都装作不记得。严言开始和丰随聊他和陆嫣云相处的点滴,平淡无趣,让人无法憧憬恋爱的甜蜜,但丰随依然好奇,就像一种偏执狂般的病态,越是讨厌越是关注。偶尔还夹杂着恼怒,这男人毫无可取之处,烂!可凭什么该有的都有了?
慢慢习惯了无趣的相处,克服着自己的厌恶感,心情好的时候还调侃几句,严言偶尔流露出的痴迷眼神和被自己呵斥时的懦弱可怜相,让丰随感到得意,没有人愿意搭理这个男人,那自己就把他收起来,仿佛恩赐般的扔给他一些交情,从此是自己一个人的出气筒和心理奴隶。
除去昏昏欲睡的午餐时间,其余一切是令丰随极度满意的,业务上已能单飞,一连几个case,自己都表现得不错,从经理每天早上的问候语从“嗯,早。”迅速改为“小丰啊,早饭吃了吧?”,估计实习结束后,铁定能留下来。
五月下旬的一个周末,公司组织员工钓鱼。参加的基本都是小年轻,热热闹闹的很是开心。丰随人缘极好,分组搭配时,受欢迎的像稀世大钻石,谁都来凑一脚。
“哈哈,”得意的笑着,眼稍一转,看见那灰暗的身影在人潮外徘徊,屡次想挤进来又被推搡开,黯然的流连一会儿,独自拿着鱼杆笨拙的走去最远的角落。
靠,那个地方自己刚看上!凉快安静,打个吨准舒服的像秦可卿的香闺房,居然被那蟑螂给占了。
靠,你别想一个人逮那儿逍遥快活。
摆脱了众人,丰随满脸不乐意的走过去,往严言身边一坐。
抬起的脸是欣喜的,仿佛自己吐口唾沫给他,也是天大的恩赐,丰随怒火消退了些,冷哼一声,扔开装鱼饵的木桶,横躺在草地上,眯起眼瞌睡。
“你……热不热?”递过来一顶草帽,想盖在他脸上。
“挪开。”丰随厌恶的一扭头,“我看上这儿凉快好睡觉,你给我闭嘴别吱声。”
“…………”严言不答话,然后是一阵西西索索的动静,持续了好一会儿,丰随不耐烦的张开眼睛,就看见他收拾着东西想要起身。“厄……我去别处,空出多些地儿,你能睡的舒坦。”
“你直接滚河里得了!”丰随愤怒的一掌压住他的腰,滚烫的手心压住腹部,严言惊吓地低吸气,一动不敢动地僵硬着整个身体,“装可怜啊!”
“……不是。”严言小声说,试着推开丰随的蛮力,却被对方的怒气越压越紧,“你既然讨厌我,就冷酷到底,别留给我任何念想了。”
“你说什么?”丰随唬地直起上半身,诧异逼问,“够不要脸的,我给你念想?是谁死皮赖脸非跟我一起吃饭的?我没主动邀请过你吧大少爷?”
又是那种极度可怜的眼神,可怜的似乎连伤害都显渺小。丰随一愣,严言的手,已经像蔓蛇藤那样的绕在自己手腕上,像**又像祈求的划着线条,丰随被他迷离的委屈怔得完全无法反应。
“…………那是我一天里面,唯一快乐的十五分钟,”抬头,男人琥珀色的眼珠里居然好似流出泪水,“一周五天,也只有一个多小时……”
然后,在自己彻底的怔愣和鬼迷心窍中,那个懦弱的孬包,凑了上来……
凑了上来……
除了身体……除了双臂……还有他的嘴唇,和舌头……
下意识得环抱住,男人的背脊很硬,不温暖,不柔软,不是丰随喜欢的软玉温香,他的头发上丝毫没有气味……他的嘴唇很干,边沿有些退皮,吸吮时毛躁的不舒服,丰随不乐意的斥了一声,张开嘴想咬掉那些死皮。
龌龊的男人立即也开了唇瓣,舌头卷了过来,湿湿软软的碰在一起,孬包肯定没接过吻,舌头伸进来后,铁板似的不知动弹,丰随恼火的掐手下的背,痛的他啊啊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