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儿!”柳雁飞瞬间坐正,又萎缩下去,痛心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仇视我,可我毕竟是你爹……”
“少说这种让人作呕的话!我老子姓雷,就一穷酸木匠!早在我九岁那年就死了!”雷痕翻过身躺着,不去看那张让他生厌的老脸。
柳雁飞表情像给人捅了一刀,
“你、你娘就、是这么跟你说、说的?”
雷痕不答话,只背对着那个生他的男人一个劲冷笑。娘是菩萨心肠才会原谅你,我肯遵守和她的承诺不去报复你就够你偷笑一辈子了!
柳雁飞的喘气声越来越不正常,嘶呼嘶呼像拉着了烧火的风箱一样。门外传来管家担心的询问声,却不见柳雁飞说话,雷痕不知他在耍什么花招,狐疑地转过头,却见那男人站在那儿一手揪着心口的衣服一手朝他伸着,看样子是想走过来,神情悲痛,脸白得像死人。
雷痕先是一惊,下意识就喊:
“来人!”
一出声他就后悔了——我他娘的管你去死啊!
觉出不对的管家拉开门,大惊失色,转头冲外头吼:
“快去把温书找来!”然后迅速把有些不知人事的柳老庄主扶到椅子上,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瓶倒出几粒指甲盖那么大的丸子喂进他嘴里,再灌上几口水,见他喉咙慢慢滚动才松口气。
管家转身噗通朝雷痕跪下,老目含泪,
“少爷啊!您和蔓夫人都误会老爷了!”
“给我住嘴。”幽幽清醒过来的柳老爷突然令道,声音迟缓却低沉有力,不容违抗。
柳老爷说完话便似耗尽了力气,又嘶呼嘶呼地急喘起气来。
“老爷啊……”管家替自家老爷委屈却又无可奈何,只管抹泪。
仆人急冲冲跑来,在门口低声怯道,
“老、老爷!王管家!守门的说温先生今早就来了,可是我们找遍了府内上下,没、没找见温先生!”
“什么!你们……”管家刚要训几句,柳老爷疲惫地摆摆手,道:
“算了,扶我回屋去。”
管家看看一脸冷漠仍是无动于衷的痕少爷,悲哀地摇摇头,扶起柳老爷出了屋子。
房门一关,雷痕神情黯淡下来。他没有忽视柳雁飞离开时以有些老态龙钟弯曲的背影。
这就是那个让他曾经崇拜得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是自己父亲的男人?是那个不可一世永远挺直了背脊、高仰着骄傲的头颅不向任何人屈服的柳雁飞?那个即使在全天下人都敬畏的皇族面前也能傲然而立让司徒蔓婉拜倒其下倾了整颗真心的柳庄主?
不,不像,刚刚那个男人只是株被风霜打折了腰的老树罢了。
雷痕睁着眼睛眼看着天黑下去,中途有人送饭来,静静地搁在桌上就出去了。雷痕没心情吃,可是身体很诚实,于是胡乱扒了几口就窝回床上,翻个身眯着眼假寐。
大概到了半夜,雷痕的房门无声无息地被人推开了只容一人出入的缝,两个人影先后闪进来,房门又被静悄悄地关上。
门一开雷痕就察觉到了,纳闷的同时直觉地收敛气息放松身体,静待不动,就听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带着鄙夷喃了句,
“下贱东西,居然让你活到现在!”
雷痕只感觉脑子嗡一声,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振动起来。
兰沁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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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柳燕儿威胁着温书领她去了地牢。
长这么大,柳燕儿第一次知道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家里有这么隐秘、还布了不少机关暗道的地牢。
和她见过的那间只用来暂时关押一些犯事的人的地牢完全不一样。踩着石阶往下,打开一扇扇石门,半盏茶的路程温书拨弄开的机关就有十来个。柳燕儿想,要是她自己走这条道,怕就是不死在陷阱里也得被困死在里头。
越往地下走一股难闻的湿腐气就越重,过道里只靠墙壁上的几只火把维持光亮,阴暗潮湿,静寂无声,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想到卫儿凌竟然一个人被关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柳燕儿就一阵阵的心疼。
当两人又下了一层阶梯来到一处通道口,柳燕儿脚下一顿。
“什么声音?”
温书凉飕飕道:
“这里就关了一个人,你觉得会是什么声音?”
柳燕儿按着火气瞪他一眼,
“带路!”
温书当她是空气,背着手接着往前走。
似虎似豹的嘶吼声越来越大,沙哑,凄厉,痛苦。
柳燕儿又急又惊又怕,无意识地抓住了温书背后的衣服。
温书不耐烦得想拍开她,想想没有动作。
待撕心裂肺的嘶吼声伴随着铁链的声音近在耳边,柳燕儿看着那扇厚重的铁门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钥匙?”
“我怎么可能有钥匙?”温书翻个白眼。
“谅你也没有!”柳燕儿嗤笑一声,从腰间摸索了一阵,捏出把一指来长的钥匙,看着它感慨,
“娘终究还是疼我的。”
温书挑起眉头来,
“夫人给你的?她也倒厉害,可庄主要是怪罪下来……”
“那就让他怪罪好了!我的夫君我救定了!”柳燕儿放出豪言,轻扫一眼温书,似嘲笑他一届男子如此畏缩,不成大器。
温书摇摇头,把手往袖子里一拢站去一边。
柳燕儿把钥匙插入锁眼,沉重的铁锁掉到地上震出不小的动静,柳燕儿等了等,没听到多余的声响才紧张地开始推动铁门。不动,推一推仍旧纹丝不动,看向温书,不知如何是好。
温书看也没看她,只从鼻子里哼出声气,袖子一放,
“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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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你。”穿着夜行衣,面罩已被揭下的兰沁芝信步往椅子边端庄坐下,一点没有失手后的惊慌,反而不急不愠。
在管家的搀扶下于她旁位落坐的柳雁飞神色平静无奇,没有发现发妻想谋害独子后的震怒,仿佛心寂多年的老者。
“阿飞,把人拖出去。”
没有人应声,屋里一彪形大汉像提货物一样提起被他压在地上已奄奄一息的黑衣人,再重新丢回地上,抓住他一只脚往外拖,行过的地板上留下一行扭曲骇人的红色。
看见这个人和他的身手,雷痕完全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中那一闻即倒,心里舒坦了点儿。
老怪物,居然藏在这里……看柳雁飞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