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在那人眼神之中看到了怨气,是对仇家的那种怨气,可是这茶楼他只来过这一次,与老先生也只见过这一面,怎么会有怨恨呢?除非他认识自己,乃是旧仇。
“主上,这人有什么问题吗?”莫湮发现了百里捻的异样,百里捻从不会无缘无故问起一个人,又结合百里捻说过的话,他看向那说书的老者,“主上怀疑那人是南明的人?”
百里捻抬起眸子又看了那老者一眼,后者已经又开始说书,并没有任何异样,“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南明掌管陶阳城六年,可那老者已是花甲之年,六年算不得什么,他受我大姜管制的时间应当更长,只是……”
“只是什么?”莫湮看向百里捻。
百里捻又摇摇头,“只凭借一个眼神下定论太过武断,不过这人定是有问题,你去查一查。”
莫湮点头,“好。”
“捻儿要莫湮去查什么呀?”
赛戬捧着糖糕进了包间,一踏进屋中便听到了百里捻“查一查”的话,其余倒也没听见什么。因着方才百里捻与他相约无岁岛一事,他正是高兴的时候,随口一问也没有多想。
莫湮看了百里捻一眼,后者神色无异,挥手让莫湮去做,而他则一边给赛戬斟茶一边开口:“春风虽暖,但天转暖减冬衣,最是容易生病的时候,我让莫湮查一查附近有什么药铺,收点抗风寒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赛戬听了这话却是一脸紧张,他把糖糕捧到百里捻面前,“捻儿身体不适么?要买药材?”
“也没有不适,就是防备着罢了。”百里捻捡了一块糖糕,只咬了一小口,糖糕入口,遮盖过茶水残留在口中的微苦,刹那间,甜得齁人。“真甜。”
“喜欢你就多吃点。”赛戬见百里捻脸色无异,以为他喜欢,便把所有糖糕都推到了他面前,不过他也没忘记药材之事,“捻儿向来高瞻远瞩,擅于筹备不时之需,药材之事何必让莫湮去采买,高鸣台有的是药材,你派人去要就行了,或者,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百里捻放下了手中的糖糕,轻声道:“不用这样麻烦了,我总是以大姜国君的身份进陶阳城,不好如此让你周折,更何况这些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并不麻烦。”
赛戬想了想,觉得百里捻说得也有道理,为了这么一个小事也不用争论,他点点头,默认下来,不过心里已经决定,定要把捻儿喜欢的东西,都给他带去北境。
百里捻的思绪却一点儿也没在药材上,本就是胡诌一句罢了,他的眸子又落在了楼下说书老先生的的身上,那人才是他关心的。老先生声调高昂转缓,绘声绘色,说得台下众人皆拍手称好,他也未曾再露出一点异样。百里捻视线往旁边移动,发现这楼下大堂人数都是不少,且说话间的声调传到楼上,竟是各地都有。
百里捻看向赛戬,开口问:“这竹墨茶楼乃是陶阳城最大的茶楼了吧?我瞧着楼下的茶客,口音各异,应该是天南地北皆有了吧?”
赛戬随着百里捻的眸子,往下看了一眼,点点头,“竹墨茶楼在本王进陶阳城之前,便是这城中最大的茶楼,乃是行人往客最爱聚集的地方,谈天论地,说尽各地奇景异事天下局势,也是消息最为流通的地方。”
赛戬看向百里捻,“还是你说过陶阳城消息汇通,我进陶阳城之后,便把这些茶楼酒舍都原封不动,保留了下来,卫禹那臭小子喜欢这些地方,跟这些说书的唱曲儿的、高谈阔论的世家子弟,最是相熟,也摸到了门道,得了不少消息。”
“陶阳城人来人往,出入城门的人流,天南地北的都有,且消息自然也最为灵通,这茶楼自然也是消息流通的地方。”百里捻看着那说书的老者,眸子深邃了下来。
赛戬不知百里捻为何突然对此事来了兴致,见他一直瞧着楼下,当即还不乐意了,抓过百里捻的手,拉着他就往外走,百里捻则是一脸不解,虽跟着他走,但也开口问道。
“怎么了这是?王上要带我去哪儿?”
赛戬摆摆手,拉着他不松手,“这茶也喝了,书也听过了,也没什么意思,本王带你去郊外骑马吧,那边有一条小河,流觞曲水,最是有意思。”
百里捻有些无奈,但也跟着赛戬往前走,恍惚间,两人仿佛又回到了苍玉山内,赛戬最喜欢带着百里捻去Cao原骑马,有一回两人到了苍玉山最北边的雪山下,那里也有一条河,一条从雪山流下来的清蔽河,河水极凉,半河流水半河雪。
这样想着,百里捻嘴角抿出一抹笑,竟也像是回到苍玉山一般,跟着赛戬去骑马饮酒了。
第一百章 月光如泼,平和安宁
月光清凉,明月悬于头顶,高鸣台被月光打上一片轻柔。赛戬骑了一日的马,又跟着游玩的酒客饮了几杯桃花酒,现在则醉倒在寝宫,安歇在床榻上了。百里捻没有饮几杯,且那几杯酒也不能让他醉倒,他站在寝宫外,看着头顶的明月,眸色清淡。
莫湮拿了一件白锦布薄披风,给百里捻披上,虽然春风和煦,也没有寒意了,但百里捻身子向来单薄,莫湮总觉得应该给这单薄的身影,披上件披风。
百里捻任他披披风,眼眸也从明月之上收了回来,朝着西昭的方向看了一眼,“西昭传来了什么消息?”
今日在竹墨茶楼,莫湮说过安c-h-a进西昭的人,已经传了消息回来,只是碍于茶楼人烟嘈杂,耳目众多,且赛戬也在,便没好说下来,此时赛戬已经歇了,寝宫里的宫人也被遣走。
“也不是什么大消息,”莫湮靠到百里捻面前,给他将披风系好,倒是一脸平淡,“越洆得知联姻之事破灭后,盛怒不已,对羌晥送去的厚礼也随意扔在一旁,对羌晥派去的使臣也不甚客气,越洆没见使臣,直接就打发了回来。”
“安c-h-a进西昭王宫的线人特意去看过,越洆大骂赛戬,生了很大的气,连西昭都没能劝下来。”
百里捻抿着嘴唇,似乎已经预示到,“越洆多次想与羌晥联姻,如今快要成事,却又被拒绝,他向来看重脸面,必然对羌晥对赛戬怀恨在心,只是现在碍于羌晥的势力,不能做什么而已。”
“主上说得是,不过……”莫湮抬起眸子,“安c-h-a在越织心身边的铃铛,也传来消息过来。”
“铃铛也传了消息过来?”百里捻抬起眸子,安c-h-a在越织心的身边的铃铛,是他三年前就放进去的,越织心几次扫除他的眼线,也没把这个人拔出来,而铃铛也从没传过消息,此番能传消息过来,应当不是小事情。
“什么消息,”百里捻看向莫湮。
莫湮压低了声音,“越织心以给羌晥回礼之由,带了大批奇珍异宝进陶阳城,要秘密送往羌晥大臣手中,铃铛也传了大臣的名单过来,只是羌晥使臣还没回到陶阳城,属下还没法查证这些奇珍异宝,是不是定会送往这些大臣手中。”
莫湮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绢布,白布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右下角绣着一个红色的龙角,这是百里捻的人的标志。百里捻拿起那块白绢布,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瓷小瓶,倒了一点药水在这白绢布上,字迹立刻显示了出来。
这是百里捻特别调制的药水,白绢布上也涂了药水,两药相遇,便能显色。
白绢布上罗列着不少人名,百里捻瞧着这些人名,眸底渐凉,“这些都是支持羌晥西昭联姻,且不喜我大姜的羌晥之臣,越织心很聪明,知道拉拢不到赛戬,便从他的臣子入手,即便羌晥西昭联姻之事已经告吹,但让羌晥与大姜不睦,也是一样的。”
越织心费劲了心力,一招不成便又来一招,她比越洆可要耐得住气,势要把这盘棋给下到她想要的局面。百里捻抬起眸子,她的心智不输张佑。
莫湮却又想起一事,“主上,铃铛还传了一个消息过来,她说越织心以为你与羌晥王不睦,这才来收买羌晥臣子,想要让大姜和羌晥彻底决裂。”
“越织心以为我与赛戬不睦?”百里捻眸子闪过流光,回想着他来陶阳城做过之事,又抬起眸子,“可是因为当日我进高鸣台,赛戬面色不好,才让越织心以为我与赛戬不睦?”
能让越织心的眼线看去的,并且产生错觉的,应当就是这一幕。百里捻向莫湮求证,后者却摇摇头,“这个铃铛没说,只说越织心认准了您与羌晥王不睦,这才想要从此处入手,让大姜与羌晥彻底决裂。”
百里捻听后却轻笑了一声,他眼眸如丝,可是却泛着一股子冷。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白绢布,眼眸落在了最后一个人名上,“青翁”?
这个名字有点奇怪,不想是人名,倒像是一个代号,而最让百里捻觉得奇怪的是,前面这些人名均是羌晥的臣子,单单这最后一人,他并不知道是谁,羌晥臣子之中也并没有称为“青翁”之人。
百里捻看向莫湮,“这个人是谁?”
莫湮从没看过这份名单,当下看到青翁两个字只觉得有点眼熟,可是具他在陶阳城布下的线人消息,羌晥臣子之中确实没有称为“青翁”之人。莫湮皱眉,“这人应当不是羌晥臣子。”
“自然不是,若是什么需要用‘青翁’代替的臣子,那必然是重要之臣,重要之臣应该放置在最首的位置,因为能最先想起最先写下来的,才应该是重要之人。这副名单都是明明白白的姓名,说明这最后一人就叫‘青翁’,没有明确名字。”
“你去查,我要知道这个‘青翁”到底是什么人。”百里捻看向莫湮,语气不容置喙。
莫湮又往那名单上看了一眼,“青翁”两个字在脑海之中旋转,他抿着嘴唇,越看这两个字越觉得熟悉,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抬起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