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阔、漂亮之类的形容词在陆攸脑海中转了几圈,最终定在了最直白的那个总体印象上。“……感觉很贵……”他艰难地说。
两周前祁征云说带他到海边去旅游、作为高考结束和十八岁生日的成年礼物的时候,他想象的场景和现在面前的可不是一个档次的——他都没想到祁征云会带他出国!后来祁征云问他要护照,他去网上搜了目的地的旅游攻略,发现几个景点都属于平价热门也就放心了,毕竟东南亚靠海的几个小国家消费确实不高。
结果他们来了一个攻略上根本没有的地方!
祁征云笑了起来,陆攸一边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是太蠢了,一边又忍不住问:“这不会是私人海岛吧?”岛上的各种设施看起来已经开发得很好了,但在网上一点信息都没有,好像根本不对旅客开放。陆攸在水上飞机来接他们的时候才知道具体目的地是哪儿,再去搜却什么都没搜到。
“私人海岛怎么会有宾馆?”祁征云胳膊一伸,揽住陆攸的肩膀,“好了,不许多问——来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的?”
“……花费和旅程安排都听你的……”陆攸被祁征云拖着走,感觉自己脚都要离地了,在贴着身侧传递过来的体温里艰难地说,“我只要跟着玩就好,不准提出异议……”但那时候他以为重点是在“旅程安排”啊!陆攸心里呐喊,被这份礼物远超预想的重量砸得回不过神来。
常理来说总是付出越多、期待的回报越多;陆攸从来就不是能心安理得享受别人付出的人,发觉祁征云走出几步后,揽住肩膀的手自然而然地向下滑到了腰上,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起来。偏偏祁征云好像一点都没意识到,他对旅馆来接的车视而不见,指着远处陆攸只看得见沙子和水的海滩边说了句“那边有水母被冲上来了”,拖着陆攸就过去了。
陆攸还穿着球鞋,走在海边不一会就进了沙子,干脆脱下来提在手里,光脚踩过白如新雪的细腻沙粒。干燥沙子被太阳晒得暖热,海水漫过的地方则变得更软而冰凉,几乎透明的小水母在波浪中浮浮沉沉,偶尔不幸被冲上沙滩的就像果冻一样堆在那里。祁征云说这种水母没有毒x_ing,所以即使在现在它们成群出现的繁殖期也可以下水游泳。
陆攸想水母好像和鱼一样,是体外受精的吧?那岂不是说现在水里都是……这个问题他实在问不出口,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想到。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海,光是看海浪顶着泡沫涌动的景象都移不开眼睛,祁征云对海边环境就熟悉得多,不时从沙子里捡出各种贝壳和小螃蟹,献宝似的给陆攸看。
——陆攸决定不提花费的问题了。来都来了,再纠结于此就太煞风景了。他放松下来,跟在祁征云身边踩着海水慢吞吞地散步,直到太阳逐渐西沉、光线变得晦暗的时候,终于在再度出现的椰子树后面看到了旅馆的红色房顶,以及终于出现的其他旅客的身影。
住的不是刚下飞机时看到的独栋小屋,陆攸实打实地松了口气——和祁征云一起住套间他已经够紧张了,那种像是度蜜月专用的小屋子还是算了吧。旅店前的泳池里有穿着比基尼的女孩子仰面漂在水上,还有人在池子边一动不动地站着,陆攸朝他们看了一眼,虽然觉得这幅场景有些怪异,也没多想,在旅馆门外的水龙头下冲干净脚底的沙子,在暮色的包围中进了旅馆。
之前来拿行李的人已经把房卡钥匙给祁征云了,照理说这样的旅馆服务应该很周到,前台却一个人都没有,记录入住信息的本子摊放在桌面上,上面的字都是陆攸看不懂的鬼画符。祁征云自己登记了信息,看地图找到房间位置,从前台的小盒子拿了颗橘子糖放在陆攸手里,就像来过很多次一样熟门熟路地领着他过去了。
祁征云订的套间在走廊尽头最后一间,再过去都没有沙滩了,窗户底下就是海水。陆攸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发现有两间卧室的时候也不知是遗憾还是轻松。阳台上的泳池四壁是透明的,浴室里有按摩浴缸,厨房冰箱里放着香槟……但陆攸在床边坐了坐,只觉得路上几次换成和海边散步的疲倦一下子涌了上来,原本对游泳、烧烤和夜景的期待顿时被立刻躺下好好睡一觉的冲动完全压倒了。
祁征云将堆放在房间角落的行李重新理过一遍,发觉陆攸那边没了动静,到房间里一看,陆攸低着头坐在床边上,眼睛已经快闭上了,感觉到祁征云过来才又惊醒过来。他想在晚饭前先睡一会,却受不了身上黏糊糊的感觉,和困意抗争着又站起来,拖着脚步往浴室里去了——还没忘记拿上换洗的衣服。祁征云觉得不太放心,没几分钟就忍不住跟过去查看情况。
浴室里还没有水声响起来。祁征云敲门,“有热水吗?”他问,几秒种后才听到陆攸闷闷地应了一声。“会调水温吗?”他又问。这次陆攸都不回应了。
祁征云等了一会,伸手去按门把,发现门锁住了。“你是不是睡着了?”他故意大声说:“我进来了啊——”就听里面当啷一声,大概是那个装沐浴露的瓷瓶子摔进了浴缸里。
“烦死了!”隔着门传来陆攸恼羞成怒的大喊,“我已经清醒了!”听起来确实一点困意都没有了。祁征云在门外用更大的声音回复:“那我去开个椰子给你洗完来喝啊!”然后在真正把陆攸惹毛之前,终于笑着走开了。
此刻他心情好得近乎忘形,像一只用一氧化碳充盈身躯后飘上海面的水母。海洋近在咫尺,仿佛连接上了丢失许久的一部□□躯,不受限制地往远处延伸。在被阳光温暖的浅水,无数细小的生命躁动着,某种期待即将得到满足的喜悦让他无法平静,需要不停地走动或说话才能稍微缓解。
往常不得不隐藏起来的触手们也在蠢蠢欲动,想要伸展开来。祁征云路过窗边时往外看了一眼,夕阳下的海面呈现出紫罗兰般的浓郁颜色。夜晚很快就要降临了,他认真地思考着晚上和陆攸去水边的观星台,趁机把触手放出来透透气的可能x_ing……观星台附近没有灯光,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漆黑的水域中活动着什么吧?
浴室里面,陆攸站在淋浴底下,闻了闻自己下午摸过海贝的手。海水的气息很难形容,有点腥,又算不上难闻,让人想起活的、有生命的东西。下午一直浸泡在海水里的脚背和小腿皮肤上感觉刺刺的,带着海水特有的干涩感,陆攸用沐浴露洗了好几遍——白色瓷瓶里的沐浴露一点香味都没有,只有纯粹的海洋气息与水汽相融,逐渐地将他完全包裹。
陆攸的困意刚才被祁征云吓跑了,然后就一直没回来,等洗好澡后他把头发吹到半干出去,喝到了冰得微凉的新鲜的椰子水,这下真是完全清醒了。但祁征云今天好像一直处于某种兴奋之中,格外活泼——陆攸甚至想说是幼稚——有事没事地过来逗他。心虚的人格外受不了这个,没几回陆攸就觉得不堪其扰,终于还是借口想休息一会,从祁征云身边溜走了。
祁征云这才消停下来,约好半个小时后来叫陆攸吃晚饭,自己先出门去订餐了。
陆攸回到房间里,扑到床上滚了两圈,把脸埋在被子上叹了口气。窗户开着,海浪的声音在窗沿下轻轻回荡,整个房间仿佛浮在水上,他仿佛都能感觉到那种规律的晃动。
等明天晚上的十二点一过,就是他的生日了。小孩子对于这个日子的喜爱是因为蛋糕、聚会和礼物,陆攸则很早就对生日失去了期待,现在想到这个日期,他只觉得紧张得浑身发僵……为了计划了很久在要那天做的事情。
其实早一天、晚一天,也不会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他只是觉得必须给自己划定一个期限,不然他可能会因胆怯而无止境地拖延回避下去。所以最后陆攸选定了这一天。祁征云到底是单纯地喜欢照顾人,还是像他想的那样……明天晚上就会得到一个清楚的答案。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陆攸想,那时他已经是大人了,他会能承担的。
……当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主动一次,陆攸还是祈祷结局最好不要太惨。他发觉自己的心思是因为半年多前的一个梦,之后到处乱看了不少资料,那些现实案例让他实在不敢怀有多少期待。毕竟直男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能在进行各种闪瞎人眼的互动同时坚信彼此之间只是友情……
陆攸趴了一会,摸出手机,想上网再查查这个海岛的信息,才发现手机信号只有一格了。他把网络开关了几次,始终刷不开网页;无线网也搜不到能连的,信号都是一片灰色。
旅馆里没有无线网吗?陆攸之前没想到这件事,准备等下去吃饭的时候去前台看看。他看了看时间,半个钟头快要过去了,便爬起来准备拿件外套穿,再换双鞋子。坐起身的时候,陆攸的目光落到了旁边的床头柜上,不过他看的不是摆在上面的那个波浪和海豚的玻璃装饰,而是床头柜的抽屉。
虽然这个套间有两间卧室……不过,既然是旅馆……
刚才他在浴室里也偷偷摸摸地看过了,水池边只有洗漱用品,正对着床的墙壁是磨砂玻璃的,里面有白色不透光的帘子可以拉起来。
陆攸往床头边挪了挪,伸手把抽屉拉开了。上面那个抽屉里是一堆毛巾,毛巾上压着一个大号的手电筒,还有一大张卷起来的防水布。陆攸拿起来看了看,没想出这是干什么用的,将它原样放回,又去开下面那个。
抽屉一拉开,一个包装很像红色尖叫饮料的塑料瓶子从抽屉深处滚出来,撞到了挡板上,里面的液体随着瓶子的滚动,在瓶壁内侧挂了薄薄一层。陆攸心里想的不是这个东西,一时就没反应过来,顺手拿起来一看,透明包装上头全是看都看不清的外文。
他对着瓶子努力分辨了半天,终于在一堆歪歪扭扭的外文里头看见了五个中文字——“水x_ing润滑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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