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的服务生真是神出鬼没……陆攸又想到了傍晚在门口看见的那几个客人,他们后来都没再出现,不知是在房间里还是到别的餐厅去了。啤酒没人喝,放进了冰箱里;零食拼盘里的薯片是新鲜炸成的,撒着烧烤粉,陆攸坐在沙发上“咔擦咔擦”地吃,真心觉得他之后几天得多游游泳、将宣传册上那几种海上运动都尝试过来,不然到回程时他估计能胖一圈。
祁征云在客厅里翻出一盒牌,是薄木片和贝壳镶嵌制成的,每张牌上抽象风格的图案都不一样,说明书上还是陆攸看不懂的当地文字。窗外回荡的海浪声相当催眠,陆攸靠着祁征云的翻译好不容易把游戏规则搞明白了,没玩多久便开始打哈欠,被祁征云惨无人道地只用五分钟就拿走了所有的牌。
陆攸果断输了就跑,表示要去睡觉了。他拿手机定好时放在浴缸旁边,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钟头热水澡,虽然其中一半时间都在把浴缸的各种水流功能换来换去地玩。等洗好澡出来,陆攸已经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路过门口时看见祁征云坐在桌边的身影,迷迷糊糊地和男人道过晚安,回到卧室一头栽进了床里。
陆攸几乎是在接触到床铺的瞬间就睡着了,完全没为明天的计划纠结。等再睁开眼睛,房间窗外已经大亮了,睡前记得是拉好的窗帘不知怎么的拉开了一半,被海风吹得轻轻掀动。陆攸坐起身来,对着因为一晚上睡得很熟姿势都没怎么变、依旧平整的被单发了会呆,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日期。
思维慢慢地恢复了运转。
然后陆攸就又开始紧张了。
房门关着,听不见门外的动静,祁征云可能出去了,可能还没起来。陆攸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又将床头柜的抽屉拉开看了一眼,确定那瓶润滑液还在里面,又赶紧关上了。不知道祁征云的房间里是不是也有……不不不,别想——至少别这么早就开始想。陆攸一点都不希望自己今天一整天都像昨晚那样表现僵硬,祁征云对情绪变化十分敏锐,说不定就要被他看出来了。
……陆攸最紧张的正是这种敏锐。确切地说,他怕的不是被发觉,而是祁征云早就发觉了,却选择装傻。陆攸对自己在祁征云面前隐藏心事的能力一点都不自信,他常常觉得祁征云看他就像在看一本摊开来随意翻阅的书一样。如果祁征云其实知道他的心思,那若无其事的态度在陆攸看来,差不多等于是在说“不接受”了。
不接受还对他这么好……陆攸在心里嘟囔着,很不讲理地将过错全部推到了祁征云头上,感觉稍微轻松了一点。为了放松心情,他下了床走到窗边,将剩下那扇玻璃窗也推开,对着近在咫尺的浅蓝海水做了次深呼吸。海风s-hi漉漉的,眼前没有任何阻挡视线的障碍,让人感觉仿佛胸口打开了,有种想要对着辽阔海面尽情大喊的冲动。
耳边水声不断地搅动着。陆攸在窗口站了好几分钟,准备转身去洗脸时才发觉了一点不对劲。那好像不单单是海浪的声音……他疑惑地扒着窗沿探出头去,视线搜寻了好几个来回,才在紧贴着水面往海中伸去的栈道边看到了一个模样像是团浅绿海藻、正努力挣扎着不想被海流冲走的东西。
第227章 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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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征云昨夜一整晚都待在外面。他化为外表狰狞的怪物, 游荡过无人的沙滩,触手在s-hi润的沙子上留下痕迹,又在下一次波浪涌来时被抚去。支撑起如此庞大的体型需要耗费不少力量, 有来自周围海洋源源不断的补充, 这样奢侈的散步运动才一直持续到了天色熹微的时候。
他终究没有到海水中去,因为浅水里充斥着水母, 深水又太远了,祁征云不放心把熟睡中的陆攸一个人丢在岛上。当天色渐渐亮起, 水母的荧光也随之逐渐黯淡了下来,直到全部熄灭。这些美丽脆弱的小东西在将生命传递给下一代后就会死去, 它们透明的身躯会像冰一样在海水中完全消融, 微小到人类r_ou_眼无法分辨的新生幼体则随着洋流前往大海深处。
与白沙滩交接的浅水恢复了平静。天刚亮时的光线有种色调清冷的雾蒙蒙的感觉,祁征云重新变回人形, 攀上海岛尽头大块的礁石顶端, 坐在高处望着光线刺目的太阳从海平线上升起。这让他想起了一切的开端,海神感应到游戏开始的召唤、占据了溺水者的身躯登上海岛,混入到作为祭品备选的人们当中。
那时他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和面貌,也曾像这样从礁石上往海面眺望, 不过周围的背景不是清晨,而是太阳沉没的黄昏。祭品中有一个人的气息闻起来非常好吃, 他最初只是单纯地期待着能将其据为己有, 而不曾预料到那个人后来对他会具有怎样的重要x_ing……
太阳光渐渐地热了起来。祁征云看到另外几个旅客的身影出现在了港口上, 准备和餐馆捕捞食材的小船一起出海。天气比昨天还要好, 太阳有点晒, 但海水的透明度极高。祁征云想着昨晚看水母时陆攸不知是不是玩笑话的“不想游泳了”,准备回去问问他今天是想去海钓,还是到附近的珊瑚礁浮潜。他从礁石边缘站起身来,拍掉沾在身上的海藻碎屑,等岩缝里受惊乱窜的潮虫跑没了影,便找准落脚点几步下了礁石,朝着旅馆的方向往回走去。
祁征云在走廊上就察觉到了那个多出来的魔物气息。很弱小,在他无意散发的力量压迫下充满恐惧地瑟瑟发抖,却没有挪动位置。男人微微挑起眉,同时发觉陆攸已经起来了。他一推开房门,便闻到了空气里那股鲜明的海腥味。
比海风自然吹拂过来的气味浓郁得多,其中还微妙地掺杂着一丝像是发酵过的蜂蜜的味道。陆攸不在客厅里,祁征云听到厨房里切东西的动静传来;客厅的茶几上放在一个本来用于装水果沙拉的大玻璃碗,现在里面正用水泡着一团深绿色的东西——它就像不会自己活动的海藻一样沉在玻璃碗底,死气沉沉的一动不动,但祁征云感应到的魔物气息正是从它那里传过来的。
这东西是哪来的?
祁征云正要过去看看,陆攸端着一碗苹果沙拉从厨房里出来了。刚才就听见了开关门的声音,见到祁征云站在门口陆攸也不觉得惊讶,而是像要和他分享什么有趣东西一样开开心心地说:“你回来啦?我刚才在栈桥边上捡到一个奇怪的东西!”
陆攸用来装沙拉的碗和茶几上那个一样,祁征云就着他的手舀了一勺苹果吃,和陆攸一起往茶几边走去。那团绿藻般的东西不知怎么判断出危险已经排除,在陆攸靠近的时候就结束假死状态浮上了水面。祁征云看到几根生有细小叶片的枝条缓缓打开,碧玉般带有透明感的藻叶边缘还有细细一圈反光的银蓝镶边,正想顺着陆攸的情绪说这小东西长得还挺漂亮,就看到枝叶中央睁开了一只明黄色的眼睛。
……祁征云一把扯住陆攸的衣服后领,拽着他往后退了一步。那竖瞳的黄眼睛“刷”一下又闭上了,刚展开的枝条迅速蜷缩,一副受到极大惊吓的模样又往碗底沉去。同样看到这一幕的陆攸却笑了起来,“是不是被吓到了?”他y-in谋得逞,半扭过头展现给祁征云一个狡黠的笑容,“我刚把它捞上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陆攸的声音轻了下去,突然发觉他和祁征云此刻的距离有点太近了。他高二那年个子猛蹿了一截,但要和祁征云对视还得微仰起头,而祁征云恰好也在低头看他。男人的手贴在他脖子后面,两人的身体紧靠着,这是个近乎拥抱的姿势,很适合身居上位的人再微微俯身、将嘴唇覆压下来。
祁征云的虹膜颜色极深,近乎纯黑,这双眼睛如果不带情绪,就会显得十分冰冷可怕,温和地与人对视时却极为深邃,注视着其中令陆攸感到眩晕。陆攸僵硬了一会,好不容易发热的头脑才找回一点理智,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地避开祁征云的手,往旁边让了让。他忘记了剩下半句话还没说完,假装低头去看在碗底缩成一团的“海藻球”,也因而错过了祁征云脸上一闪而过的若有所思的表情。
过了一会,祁征云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平静声音问:“你怎么想到把这个东西捞回来?”
“我看它好像不想被水冲走……”陆攸小声说。他开始还以为这是某种生活在沙滩或者礁石上、不喜欢被海水淹没的生物,就从厨房里拿了个碗,把它捞起来倒在栈桥上看它会怎样反应。它就是那时候突然睁开了“眼睛”,那惟妙惟肖的黄眼睛和深蓝的竖瞳就像是个独目怪物,将陆攸吓得不轻,后来才分辨出那和蝴蝶翅膀上的眼型斑纹一样,属于某种恐吓天敌的拟态伪装……
不,那应该就是眼睛。祁征云在心里默默地说。只是长得比较扁而已。他看到玻璃碗底下还沉着几根不属于那小魔物的海藻叶片,和一个小贝壳,似乎是陆攸为了喂食的目的放进去的。
“……但它在栈桥上晒了一会,看起来就要干死了。”陆攸说,“再放回海里又扒在栈桥边上不放……我就把它捞回来了。不知道这是植物还是动物?我给它拍了几张照片,就是没拍到睁眼的,这个岛上信号太差了,想发出去问问都连不上网。”
他弯下腰去,曲起食指敲了敲玻璃碗的侧面,小魔物很配合地伸出两根枝条来贴上玻璃内壁,引得陆攸露出了一点新奇的笑容。祁征云怎么看都觉得碗里那小东西的姿态流露着几分谄媚,就像故意想要讨好陆攸似的。
“我也没见过类似的东西,可能是某种海葵吧。”祁征云面无表情地说,“长得挺丑的。”
陆攸正和那小魔物玩贴玻璃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闻言不在意地说:“海里的东西很多都长得挺奇怪的。”他指尖沿着玻璃碗表面慢慢地左右移动,水里那团海藻就听话地跟着游到左边、又游到右边,“不过,看久了其实也挺可爱的……”
他把手收回来,撑在茶几边上支着下巴,看海藻团中间那只眼睛眨巴眨巴地隔着玻璃朝他望来,“这是不是就叫做‘丑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