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闻到了食物的香气。他从床边的地上爬起来,摸索到墙边,打开了顶灯。光线刺激得他不由眯起了眼睛,连眨了好几下才适应过来,看到了门边地上的托盘。陆攸在原地站了一会,终于慢慢地走了过去——在心情逐渐镇定下来的此刻,他心中已经生出了一丝后悔。
刚才的回答实在是太不理智了……
为什么要明知故问不可能的问题?他本该表现出愿意合作的态度,好让那个……那个“人”放松警惕的,而如果能换一个环境,也会有更多逃跑的机会。但他却因为慌乱和恐惧、以及一时赌气,就这样白白错过了机会。
不知道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胃里像塞满了石头,一点都不觉得饿。但陆攸决定要“表现好一些”,为了求得日后的转机——他以为自己会感到某种屈辱,心里却比所想的更加平静。x_ing格中那让他习惯忍耐、仿佛也习惯得过且过的因素,在这一刻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接受现实、冷静了下来。
陆攸甚至想到了下一次和那个“人”接触时要做什么。最好能想办法看到他的长相……上一次是被蒙住眼睛、这一次是关了灯,两次他都只听见了声音。是避讳着外表的某些异常不肯让人看见,还是出于建立权威的目的?无论如何,这都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想是想的很好,可惜现实不肯按照所想的那样进展。因为没过多久,这个陆攸以为的“突破口”就被证明并非如此了:那人来收回托盘的时候,并不掩饰地让陆攸看到了他的脸——和陆攸从声音判断的一样,是完全陌生的相貌。不存在什么缺陷,或者鲜明的“非人”特质,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英俊——虽然气势带有很强的压迫x_ing,表情倒不算凶狠。
但陆攸也看到了他之前贸然动作、触摸到的那个东西……应该说是,“那些”东西之一。
亲眼所见,从y-in影中伸出来的……
猜测和见证的冲击力度完全不同。男人再度离开后,陆攸缩在角落里做了不少时间的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决定开始进行下一步试探。
他几乎是用挪的移到了门口,举起手后又迟疑了一会,才坚定下决心,在门上小心地敲了敲。
第195章 Round X.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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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征云听见敲门声。
他靠在门边的墙壁上, 看到一小片光从门缝底下透出来, 照入外面没有开灯的昏暗。门缝那一道亮线并不连续, 被y-in影截断的地方标示出了门后面的人站立的位置。在比常人灵敏百倍的感官中,从木质房门另一侧传递过来的振动似乎令周围的空气都在轻轻震颤, 仿佛微风拂过猛兽的毛尖。
这是一个小时以来的第三次敲门。之前的两次, 分别是为了询问时间、和表示口渴想要喝水。
暂时摆脱了魔物的威胁, 不需要外出巡逻或狩猎了, 身为非人的存在也没有休息的必要,因此在拿走晚饭的餐碟后,祁征云就一直待在门口没走, 前两次都得以在陆攸叫他的第一时间做出了回应。虽然之前说的是要表现乖巧才能换来提出要求,但要是连这么小的要求都要放在交换列表上,那就有虐|待的嫌疑了——这座牢笼为的是提供保护, 可不是满足什么恶劣的趣味。
况且陆攸的确说得上表现良好。他没有在惊恐中尖叫、不自量力地试图挣扎反抗,甚至除了那一个明知答案不会是肯定的提问, 也没有试图哀求怜悯或商谈条件,似乎很迅速地就接受了事实——哪怕是亲眼见到了怪物从y-in影中伸出触手的那一幕,不可置信和恐惧导致的躲避态度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陆攸第一次敲门叫他的时候,尽管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态度多少还是有些战战兢兢,仿佛谨慎地提防着他突然暴起伤人;到第二次时, 就显得自然多了。这确实是非常好的适应能力, 不过祁征云其实早有预料——不仅是之前早已有所体会的缘故, 实际上, 这也是他刻意促成的结果。
他进行过许多次尝试——
如果完全不表露出怪物的身份,让陆攸以为他就是普通的那种精神有问题的罪犯,陆攸会在最开始表现得比较安分,发觉等不来救援后则千方百计地试图自己逃走;不惜冒险尝试一些危险的逃脱策略,因此卷入到意外之中;但要是一开始就以怪物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则直接断送了交流的可能,陆攸会完全不肯配合,激烈地进行反抗,后果往往还更惨烈一些。
先隐藏起异常、过段时间再慢慢地揭露出来,这样折中的方法同样行不通。陆攸似乎会将先前那段时间的伪装视作欺骗,继而对“不会伤害他”的说法也生出怀疑——来自怪物的威胁非但没能让他退缩,反倒坚定了必须逃跑的念头。于是结果又是和之前一样,迅速地迎来了终结。
在每一次之后,修正错误、弥补缺漏,反复调整……像试探着一把锁结构精密的内部,寄望于某一次打磨过的钥匙能够准确地契合——目前看来,这一次的做法似乎效果不错。
祁征云察觉到了陆攸之前那两次敲门唤他,不是真的只是因为想知道时刻、或者感到口渴。这是牢笼中的囚徒对看守者的试探:试探他是否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从而能立即响应每一次呼唤;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程度,被这样的琐屑小事打扰过多少次后才会发怒或选择无视。
在试探过后,他将能够明白,怪物不会走神,不需要休息,具有无穷的耐心——这正是祁征云希望陆攸能了解到的。他希望陆攸能认清受人掌控的现实,主动放弃不可能实现的逃离打算。不过对这样最顺利的进展,祁征云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对陆攸有足够的了解,知道他不会这么简单就妥协。
——怪物注视着成为囚徒的人类那神情平静的面孔。仿佛什么都能够容忍,对现状逆来顺受的平静神情。在某些极为短暂的时刻,这会让祁征云心中的怒火无法控制地翻涌起来。
你为什么要装出这样平静的样子?他想,仿佛不打算抗争,也确实不会多么决绝地进行对抗,却又不是真正地顺从。披着虚伪的恭顺假象,内里是一头捂不热的冷血动物——
但这是毫无道理的指责,祁征云自己也知道。是他给予伤害在前,陆攸才应对以表面的顺从,那是陆攸一直以来习惯了的保护色。在他选择为了逃避毁灭时的疼痛而不再付出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要求回应的权利。可怒火就是蛮不讲理地燃起了——仿佛被麻痹了痛觉的心,以另一种方式发出的哀嚎,想要将那空虚导致的折磨,迁怒到本已是受害者的无辜之人身上。
有时候,祁征云觉得,他正在确实地成为怪物,成为某种污浊、恶毒的扭曲存在。他像是走在一个错综复杂的庞大迷宫里,终点尚遥不可及,又被自身的黑暗面所追逐着,距离被吞噬同化只有一线之隔。
他只希望这样的变化进行得慢一点,不要让他迷失在抵达最终的目标之前……
一身黑衣的男人站直了身体,面对着刚刚被从里面敲响的紧闭的房门。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刚才的敲门声似乎显得怯生生的,透着一股犹疑。是因为这是第三次了,担心会惹得他发怒么?祁征云先在门上回敲了一下,示意他在外面已经听见了。他内心有些疑惑,开口时的语气却丝毫没显出来。
“怎么了?”他对着门问,“这次又是想要什么?”
祁征云自觉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意味,门那边的陆攸却在这一问之后沉默了。祁征云等了一会,又主动敲了敲门,以示催促。在他的感知中唯独视觉不能跨越障碍,因此没能看到门后面陆攸微微涨红的面孔。比起前两次等待着外面看守者回应的紧张感,此时他更像是对问题本身有些难以启齿。
陆攸轻吸了口气。“……我想上厕所。”他努力用最若无其事的声音说。
哪怕不给饭吃、不给水喝,他都能再多忍受一会,但这一种生理需求就不是忍耐能够处理得了的了——他从租住的地方离开是在中午,距离此刻已经过了大半天,他终于不得不面对这种在他发觉浴室门是锁着的时候就意识到会发生的窘迫境况了。
——让人连这种事情都要提出申请、求得允许,到底是什么居心?在不得不开口之前那段坐立不安的时间里,陆攸充满怀疑地设想了好几种可能的理由,每一种都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以最大程度的恶意进行揣测的话,他都要猜测这是某种摧毁心理防线的手段了……
门外一时没了动静,陆攸的心提了起来。然后门锁轻轻地响了一声,他赶紧后退一步,看着房门在面前打开了。注视着那道不断张开的黑暗缝隙时,陆攸生出了一种直接不管不顾地往外冲、将门口那人撞开逃走的冲动,只是这个念头仅仅在他脑海中转了几圈,最后因为意识到双方力量差距、以及见到了那些簇拥着堵在门口的触手而偃旗息鼓了。
不肯告知他姓名的黑衣男人走进来,脸上神情如常,似乎并不带有“计谋得逞”之类的因素,一根从他衣摆后面伸出的触手攀在房门边缘、缠住把手,几乎是紧贴着他走进来的步伐关上了门,一点可供利用的缝隙都没给陆攸留下。
这种用法倒是挺方便的……陆攸偷偷地窥视着那根触手伸出来的地方,另外还有两根正无所事事地弯曲起来,将顶端举在半空,让陆攸想起仰起头蓄势待发,准备攻击猎物的蛇。它们将男人薄外套的衣摆撩起了一点,又像好几条覆满坚硬黑色鳞片的尾巴——按照它们隐没在衣摆底下时的直径,本该将更上方的衣服布料也顶起一块,实际却看不出来,陆攸想到之前看见触手从y-in影中凭空出现的情形,猜想它们大概不是直接从身上长出来、血r_ou_相连的器官。
这个人……应该还有完全不似人类的形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