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是这么一小段,几乎要了凌纹一条小命。
长久的病痛折磨让凌纹骨瘦如柴,薄薄的单衣披在他身上,然而他那副身子骨竟然连这点重量都吃不住一般。然而比起上半身的嶙峋,凌纹的双腿更是细瘦的吓人,打眼一看,火炼还以为自己看见了两条空荡荡的裤管。
“你要做什么?疯了吗?”火炼被这番动静吓得不轻,赶忙伸手去扶。也幸亏他出手及时,否则凌纹只怕就要栽倒在地了。别人摔上一跤或许只是吃点苦头,可这一位真要摔下去,全身的骨头非得散架不可。
凌纹在火炼的胳膊上借了一把力气,终于挪到了书桌前坐定。铺开纸,拿起笔,这才解释一句,“凌章那孩子看起来吊儿郎当,脾气却是比谁都倔。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能磨平他的棱角,要他出手帮忙,火炼大人光是几句话大概起不了什么作用。”
火炼在心头腹诽一句——帮忙?他上一次还差点动手杀了我呢。
不过,“凌章那孩子”这称呼算是怎么回事?火炼自认耳朵还十分正常,可他竟然从那几个字中听出了无可奈何,还有淡淡的宠溺。
“我写一封信,劳烦火炼大人带给凌章,他多少还是会卖给我这个面子。”
凌纹在信中写了什么,火炼出于对他人隐私的尊重,当然是没有看的。即使信封的口子只是象征x_ing的折叠了一下,并没有真正封死,但火炼还是没有打开的意思。不管怎么说凌纹还是对他表现出了十足的信任感,光是冲着这一点,火炼就必须保持礼貌。
当然了,不在现场的凌章肯定未曾看到凌纹写信时的状态,他也不可能知道这封信耗费了后者多少精力。
但是从结果来看,凌章在对待这么一张薄薄的信纸时,还是表现除了珍而重之的态度。看完之后,不仅按照原先的折痕将信纸重新折好归位,而且还妥帖的放在了上衣口袋之中。
发现火炼拧起的眉头中嵌了一丝若有所思,凌章偏了偏头,“怎么,火炼大人不相信我的承诺?”
如果照实回答的话,火炼的确不信。凌章有着黑暗的前科,换了谁也无法对他产生信任感。
“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收到他的来信,这可完全是托了火炼大人的福。单是冲着这一点,我就不能袖手旁观。”凌章轻声漫语的解释了两句,可此人天生就是这般轻浮的样子,三言两语要取信于人实在不太可能。他自己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了,自嘲的笑了笑,“我这么说,火炼大人肯定不信。”
火炼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
“那么,还是按照我之前说的,我们双方将这件事当成一个交易如何?双方各取所需。就当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好了,我也会尽心竭力。”
之前凌章提出相同要求的时候,火炼已经表示了拒绝,这才过去了不到半小时呢,火炼当然不可能这么快改口,他依然坚持己见。“凌纹将来何去何从,都必须由他自己决定,我不可能代替他做这个主。况且——”
况且凌纹的生命怕是已经所剩无几。这句话说来太伤人,火炼摇了摇头,及时收住了。
凌章并非不懂对方的未尽之言,但是他依旧毫不在乎的样子——或许类似的事情已经关注的太久,也在乎的太久,在千锤百炼之后怎么也锻造出了一个不动如山的外壳。
“我并没有强求火炼大人一定要将他带出山洞,我只是希望此事完结之后,能由火炼大人亲自解了他身上的‘禁制’。”凌章还是偏着头的姿势,比起被迫卧床的凌纹,他的骨头当然硬朗的很,只可惜就是不愿多花一些支撑的力气。“怎么,眼看他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你们还要逼着他为妖兽全族鞠躬尽瘁吗?”
火炼从中似乎听出什么别样的意思,像是什么小动物毛茸茸的尾巴在他心头不轻不重的撩了一下,麻嗖嗖的,可是随即又不留任何痕迹,让他想要深究都无从下手。
之前火炼所料并不错,这个凌章的确知道很多隐秘的□□。只可惜此人的x_ing子过于恶劣,他从来不曾真心实意的提醒什么,哪怕是装装样子点到为止都不肯。就如同上一次提及神道与妖兽神灵是一样的,凌章完全不是为了给人解惑,他一门心思只会不断添堵。
鉴于和此人打交道得出的经验,火炼十分清楚,就算他愿意不耻下问,凌章照样不会给出什么像样的解释,反而还会又给了他一个胁迫的筹码,如此还不如不问。
唯一可以提一提的便是与凌纹切身相关的那一部分,从凌章态度中可以推测,他在这上面会变的格外认真与坦诚。“禁制?难道凌纹常年留在山洞中都是被迫的?”
火炼的胸口被不轻不重的揪了一下,即使凌纹与他只有数面之缘,连交情都谈不上,但他还是被撩动了恻隐之心。
他先是想到了山洞中那一排低矮逼仄的囚室,随后又想到了凌纹所在的尚且宽敞却依然充满压抑感的房间,一时之间居然分辨不出究竟何者更加悲惨一些。
倘若是刑期,总还有一个年限,拼命的熬着,一旦到了头,终究还可以重见天日。可是凌纹却不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心中没有半点儿期盼,除了昏睡的时间不断延长之外,他的将来与过去几乎没有任何分别。而妖兽漫长的寿命,说起来也只是让痛苦不断加深罢了。
火炼细细思量,随即郑重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等这一阵子忙完了,我会去劝凌纹不用再守着他的任务。不过最终他是否愿意离开山洞,只能由他自己抉择。”
与凌章的这一番谈话算得上宾主尽欢,在此之前,火炼自己都没有料到竟然会如此顺利。说到底,还是凌纹的那一封信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个结果对火炼而言当然是好事,他可以在没有后顾之忧的前提下展开下一步计划。
自从狩猎季的苗头显露的那一刻开始,火炼就没有一日过的舒心顺意,今日终于隐约见到了一线曙光。然而,他的高兴压根没有持续上多久,步上神道的那一刻,便已经遇上了在此等候多时的大麻烦。
高大威武的妖兽战士塑像沿着神道一字排开,即使火炼并非头一次见到此情此景,依然还是免不了被深深震撼了一把。然而也不知心境变了还是什么原因,火炼莫名的感到了一阵荒凉。
一座塑像前面有一道清浅单薄的影子,她实在太小了,即使没有刻意躲避,但依然被塑像的影子吞噬了大半个身体。
火炼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这才勉强认出来,“罗莹?”
其实真要说起来,罗莹还是很怕面对火炼的。她身为上一次“绑架案”的直接执行者,生怕火炼问及事件的来龙去脉。而且罗莹之所以能够顺利接近火炼,从很大程度上是利用了其同情心,已经那种尚未成熟的责任感。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罗莹不可能不心虚。
她在此地站了许久,等的自然是火炼露面,然而当对方真正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她才陡然将自己先前打的腹稿统统推翻,讷讷不能成语。
还是火炼先一步打破沉默,“我听了楼澈的安排,他将你紧急召回乐园岛,便是为了暂时取代他的位置。时间快到了,你不去准备,杵在这里做什么?”
不提楼澈也罢,这么一提罗莹反而更加不敢开口。尽管火炼本人并没有这个意思,但“做贼心虚”的罗莹总觉得对方是在暗暗的谴责她曾经在楼澈的授意下做出的种种行为。
火炼终于不耐烦了,“如果有事,就赶紧说。没什么事的话,该做什么赶紧去做。”
若是细细形容,火炼的语调依然还保持着平和,没有半分颐指气使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近来他总是忙于各种安排布置,习惯于发号施令,因此字里行间总是会不自觉带上些微命令的意思。
过去罗莹一直不曾相信火炼真于妖兽的王者有什么关联,可这份不信任感,在这一刻忽然烟消云散了。
在命令之下,罗莹再也没有半分隐瞒的打算,开门见山,“火炼大人,前来乐园岛之前,我一直潜伏在妖委会的外围探知消息,而我们埋在其中的钉子也适时送来了十分重要的情报。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关于……白先生的。”
火炼的脑子转了一个圈,这才将“白先生”与“白昕玥”联系到了一起。
也不怪火炼反应慢,除了偶尔一不小心心弦波动之外,他已经在想方设法克制自己不要想起那个男人,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多想都是无意。就连白昕玥这个名字本身都已经被他刻意的驱赶到了识海的角落之中,更何况白先生这么一个至远至疏的礼貌称谓?
倘若让火炼自己来选,他还是宁可称其为……可恶的眼镜男。
“你先不用汇报。什么事等今日的事情完结之后再说。”事实上罗莹还没有真正开口,她不过只是略微挑起了一个话头,但已经被火炼断然掐灭。如果论及缘由,火炼自己大概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是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有着不好的预感,于是才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避而不听。
逃避不是办法,但有时候若不能退上一步,怕是所有的前路都会彻底封死,再也无法前进。
火炼将罗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快去更衣吧。凌纹为我们四个准备了妖兽祭祀最正式的礼服,据说还是从数千年前设法精心保存下来的,想必华丽至极。”
罗莹是真不明白这位大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都到了什么节骨眼上了?他居然还在筹划一次正统的妖兽祭祀,并且还将其当成将来胜利以及妖兽立足于世间的关键。
虽然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劝慰,但她已经忍不住先一步张开嘴,“火炼大人——”
被呼唤的那一个不是什么都不懂,偏偏要故意曲解罗莹的意思。先是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然后才用一种满是遗憾的口吻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如今岛上的条件来举行祭祀的确十分仓促Cao率,但现况就是这个样子,事急从权吧。这一次的祭祀大概是妖兽历史上最为穷酸的,可是却事关我们全族生死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