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说,这一次火炼的感觉更加糟糕。他忽然有些体谅楼澈的苦衷,原来“被抛弃”的滋味竟如此不好受。对于楼澈的同情,也算是他如今坐在这里的理由之一。
对方毫不遮掩心不在焉的状态,楼澈当然看得出来,才说了两句话喝了一口茶,火炼便再一次走神。
楼澈也不确定是不是带了几分心理作用,他还是觉得火炼与上一次分别的时候有了极大的不同——先是毫不担心茶水中被动了什么手脚,此刻更是放弃了所有防备,旁若无人的神游太虚,这样的人若不是傻的都不知道“危险”两个字怎么写,那么就是极致的从容,任何危险都不曾放在眼中。
楼澈不敢继续追问对方来意,只说,“火炼大人,茶凉了,我重新给你倒一杯吧。”
被打断了思绪,但是火炼丝毫都不生气。能够不去想,哪怕间隔的时间很短,也未尝不是好事。火炼发现如今的自己都已经无法控制思绪的走向,即使忍不住在心头狠狠咒骂,但依然还是想起他了不是吗?
重新添上茶水的紫砂杯透着一股暖意,火炼捧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楼澈,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哪怕是思维敏捷的狐狸精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偏长的眼睛顿时瞪的如同猫儿眼,竟然有些像是路狄亚。
“讲故事?”楼澈必须再三确定,他着实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就像前几次你做的事一样,你们这一族花言巧语,讲个故事而已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如果你觉得讲起来麻烦,用惑术让我自己去看也不是不可以。”火炼提出要求,半点儿都不挑剔。
花言巧语这个词,怎么听都不像是夸奖的意思,不过楼澈并不在意这个,他情绪不稳是因为别的原因,“你知道如今外面是什么状态吗?竟然非要选在这个时候听故事?”真要形容起来,楼澈的音调并不高,有些缓慢,有些幽柔,但不管熟不熟悉他的人都能够听出来,他眼下心情很不好,比起提到被火炼抛弃的刚才,怒意似乎还要更加明显一些。
火炼不为所动,既然要求是他提出来的,他当然已经做好准备承受随之而来的后果。火炼并不像白昕玥一样有着尽知天下事的消息渠道,但如今的局面已是烈火沸腾,任谁都是知道的。
比起楼澈,火炼的语气甚至还要轻缓几分,“妖委会的进攻已经开始了。”
“敌人攻击的第一目标是哪里,火炼大人不会不知道吧?”这无疑是明知故问了。楼澈的组织早已成为妖委会的心腹大患,而狩猎季最终得以举办,楼澈便是点燃这个局面的导火索。狩猎季一旦开始,在妖委会力量最为强大整齐的时候,自然要集中力量攻击楼澈组织的总部。
山雨欲来,岌岌可危。
可是,火炼竟然挑在这个火烧眉毛生死存亡的时候听故事?
楼澈试图说服自己——即使对方选的时机不对,但他肯定有他的用意。这个时候如果恶声恶气的对待,岂非只会将火炼远远推开?真正奉火炼为主,这也许是唯一能够成功的机会。
尽管楼澈竭力维持心平气和,但还是有些微的情绪一丝一丝的泄露出来,“火炼大人可明白,这个组织,这个总部,这些聚集起来的族人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楼澈这是在变相的告诉火炼——当这些存在受到灭亡危险的时候,他每一刻都是心急如焚,实在没有心情去讲什么故事。
火炼早已决定今日会保证坦诚的态度,无论最终选择留下假如对方,还是再一次的拂袖离开,他都会给出明确的答案,绝不拖泥带水。“你说的这些,我并不清楚。”略微一顿,火炼又补了一句,“族人意味着什么?我以前认为我是知道的,但直到现在才发现,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过去的火炼认为自己对族人责无旁贷,所以当初他才会闯入妖精标本救人,可是事实证明,无论是他的想法还是做法,都太过天真。
下意识的,火炼想起白昕玥在他出手相救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下一步又要如何?你要怎么安置她们?
当时火炼只觉得那个眼镜男过于杞人忧天,如今他似乎开始明白了,拯救并非结果,只是过程而已。
怎么又想起白昕玥那家伙了?火炼对此万分无语。
听了火炼这话,楼澈莫名的有些心酸。片刻之前他分明已经到了怒火中烧拼命压制的地步,但是这怒火突然之间被全盘浇灭了,火炼说的轻轻巧巧,可似乎每一个字眼里都欠了冰渣子,“刷拉”一下子浇下来,任凭再大的火气也被彻底扑灭,只剩下不会复燃的死灰。
花言巧语?之前火炼用这个词来形容楼澈,尽管并不动听,但也算得上实情,狐之一族确实能言善辩。然而此时的楼澈就像是陡然忘了与生俱来的本事,哑口无言。
火炼摆了下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很抱歉,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认为我在寻找我的责任,并且准备将这副担子背在身上。如果换做你心心念念期盼的那位妖兽之王,想必他一定会这么做。但很可惜,我并不是他……或者应该说,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成为他……”
大概意识到自己的措辞很乱,火炼略带尴尬的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不过乱一点也没有什么,他相信楼澈能够听懂。
这应该便是坦诚的代价,如果让楼澈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将他火炼看做一族的救世主,那么他很快就能得到自己要的故事了。面对自己认定的主人,楼澈定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毕竟火炼还没有决定要扮演那个吃力不讨好的王者角色,那又何必欺骗楼澈的忠诚呢?
楼澈陡然之间明白了一件事,对方应该十分不喜欢“大人”这个称呼,他索x_ing掠过称谓,直接问道,“你到底因为什么而想听故事?”
无论大小,做事都需要理由,提出要求的人本是火炼,照理来说他应该有一个十分充足的理由,然而事实却是他被楼澈难住了。
在一开始,应该只是因为无处可去。可是当火炼决定要来将楼澈之后,他便打定主意一定要问一些久远之前的往事。这个过程是事实,可是却不能当做正当的理由。
费力思量了许久,火炼才说,“我大概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动机吧,一个足以说服自己必须努力的目的。楼澈,我很抱歉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你是如此担心,不仅担心那些族人,你更担心的是正在正面迎敌的雷哲鸣。”
楼澈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有料到火炼会知悉雷哲鸣的去处。尽管火炼一直以来都在声明他并没有承担责任,但事实上,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关心自己的族人。毕竟没有人主动告诉火炼组织为了迎击敌人而做出的安排,如果不主动调查,是很难弄清这些的。
是否身为王者或许并不重要,有些维系是来自骨血,谁也无法轻易将其抹灭。
“你想听什么?”楼澈鬼使神差的问道。
火炼没料到对方这么容易就松了口,他顾不得高兴,已经说道,“就从当日那扇屏风上的女人说起吧。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乐园岛巨型宫殿顶端的那四座塑像,雕刻的也正是她的模样。”
很多过去的细节,其实经不起推敲,因为随着不断的回忆当事人就难免会发现自己曾经犯下了无数错误,有些错误可以忽略,有些错误可以弥补,而有些错误却不能。所以人们才会学会遗忘,尤其是那些真正的聪明人,他们只会记得那些开心的往事,而将不愉快的部分统统埋葬于记忆深处。
可惜的是,此时的火炼却当不成聪明人,他正处在某个万分艰险的“坎”上,要跨过去继续前行,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正视自己曾经犯下的所有错误。
除开那些可以忽略可以弥补的,火炼曾经最大的错误是什么?错失了妖兽乐园中的那封密信?
当然不是。
他最大的错误是错过了解读《妖兽文书》的机会,假如那个时候让一切真相大白,今日面临的或许将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局面。
火炼忽然明白当时白昕玥为何要隐瞒自己的伤势了,他清楚《妖兽文书》对他十分重要,宁可冒着伤重不治的危险,也不能让他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
至于妖兽乐园一行最后的结果,火炼也不知该用哪个词来形容,巧合?注定?总之,错误已是无可更改。
楼澈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他的语速也和缓下来,当真进入了讲故事的状态。“你没有看错,屏风和雕塑上的确是同一个女人。”
就算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载体,而且那扇屏风更多的是为了表现狂风大作海浪翻滚的受刑场面,那个女人面容的细节画的十分模糊。但是那个女人却有一种十分独特的气质,让人见之不忘。
“她名叫灏湮,是水之一族的末代族长。同时,也是我们全族侍奉的最后一位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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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之上,妖委会左部的军服自带了天生的保护色,他们都不用特意换成雪地迷彩便已经顺利潜入预先制定的作战位置。
之前在妖委会大会议室前与魅曦有过对话,天生劳碌命的戚良抬头看了看天空,忽然喃喃自语,“下雪了。”
“副队长,有什么问题吗?”旁边一名队员凑了上去,在雪山之中,这难道不是最为寻常的天气?
戚良回头扫视自己的队员,他们清一色的戴着特制的护目镜,这不仅是避免雪盲症的必须装备,另外,经过特殊处理的镜片,能够最大程度的防水防潮,即使在大雨滂沱的环境中使用,也能够最大限度的保证视力清晰。
从外表看来,左部与右部,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妖委会警备部队,两者的制式装备除了颜色迥异以外,其实并没有太大不同。但如果深究细节,就会发现两者的天差地别。戚良曾经不止一次感慨过他家那位队长的本事,这需要怎样的手腕才能将大部分的军费挪到自己这边?光是装备一项便能够大大超前于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