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每说一句,连华笑意就浓上一分,最后一句末了。他抱住何秀的腰身,将头靠在何秀的肩上,“阿秀师兄,你说话要算话啊。”
“佛祖可证。”
何秀温柔的笑意还挂在脸上,整个人便僵住了。他张大嘴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连华的五根手指在何秀的身体里搅动了一圈,何秀疼的面孔扭曲,五官都移了位置,却始终未能再吐出一个字来。连华将手掌血淋淋的□□,脸冷的似极寒之地的冰川,声音却温柔的能拧出水来,“如此,阿秀的这一颗心,我收下了。”
芬陀利何秀,死了。
何岫不明所以,他试探的问道:“这些,同我何干?”
陆珩看着何岫,不语不答。过了片刻,才皱了皱眉头,继续说:“待那连华明白过事情的前后起末,不日便后悔了。他知道,以他师兄的x_ing子一定是被东皇太一骗了。他要将师兄找回来。”
何岫心里转了几千几百个弯子,小心翼翼的说道:“我于书中看到三十三层天上最高贵最享殊荣的芬陀利,承佛法而生,沐佛音而长。想来不那么容易死……。”
陆珩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你说的对,芬陀利何秀的身躯化为一颗莲子回归了三十三层天灵池之中。而魂魄散落各界。波头摩第一件事便是入三十三层天,寻他师兄的身躯。可是三十三层天乃是诸佛所居的圣地,莫说那连华不过是个坠仙,就算是大罗金仙也不能随意出入。连华仗着体内芬陀利的佛心几次侥幸闯上三十三层天,几次被众罗汉赶出天门之外。诸佛菩萨罗汉且看他哭喊哀求,只是不理。只观自在菩萨捎出一句话来,‘此心非彼心,强求无用;连华与莲华,从此无缘。’”
连华终于离三十三层天而去,独自到仙叟山上抱着何秀的遗物哀哭了三日。
陆珩叹息了一声,“红锦、金粉、玉钩本是他房中仅存的几样旧物,我一念之差,授予他们一丝灵气,将他们化成人形带着身边,闲来同他们说说师兄当年的旧事,聊解思念之苦。”
“你是说?”何岫自动忽略了那‘思念’‘苦’这些令他不舒服的字眼儿,吃惊的瞪大眼睛。
莲华抬起头,目光平淡无波的回道:“是的。我就是那波头摩连华。”
“那?”何岫张大嘴巴指着鬼巷的方向,“你没有寻来莲种,那池子的是什么?”
陆珩摇了摇头,“芬陀利自现身天地之间伊始便沐浴佛法,魂魄至纯至圣,即便散落六界,也绝不会如寻常魂魄一般被六界浊气所染。那零落的三魂七魄会慢慢的附着在有缘人的身上,吸天地精气慢慢滋养自身,最终聚齐回归正身。”
于是,连华便追着何秀的气息找了几百年,其中几次寻到,又几次擦肩而过。终于将那携带他师兄气息的人抓住了。这人不是旁人,恰是何秀身边那个年老的狸奴。狸奴嘴里叼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被连华追了多日,此时便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狼狈。狸奴背靠山石,逃无可逃,恨恨的不停的骂道:“恶魔。”
连华感念他对何秀的忠心,也不怪罪他,只问它将何秀的三魂七魄藏在哪里了。狸奴狠狠的淬了连华一口,“你不配提我家主人,就算他重生,也不会想再见到你。”
连华一听,不怒反喜,“你是说他的魂魄真的重生了?”
面对连华的百般追问狸奴只是叫骂,丝毫不肯吐露半点。连华怒极,对着眼前的一块巨石一掌便劈了下去。那知道那狸奴见掌风至此,不躲不藏,反而一个转身,将背心空门展了出来对着掌风最凌厉处,只用胸膛护住怀中的包袱。
狸奴倒下了,那包袱颓然坠地的瞬间,连华听见一声细小的哀叫,竟然从包袱中爬出了一只年幼的红狐狸……。
连华在红狐狸魂魄中找到了熟悉的气息,认定这便是何秀魂魄的寄主。他将这狐狸崽子带回了莲花岛,取名‘琇儿’,将它当做他师兄的替身悉心的养大。”
红狐狸琇儿?琇者,次于玉的美石也。原来如此!
何岫摸了摸鼻子,心虚的低下头。
陆珩看着他,浅笑道,“岫郎某要担忧。这红狐狸绝对不是师兄正身。”
第48章 第 48 章
“琇儿长大化形之后,身上的芬陀利气息越来越淡。我终于查出,她不过是师兄当年救过的一只野狐狸崽子,因为得了阿秀一丝灵气而带了他的气泽。”
陆珩叹息了一声,“我又重新遍寻六界,一魂一魄的找了千年。五百年前,万幸聚齐了阿秀的三魂七魄。为了不使这些魂魄被六道的浊气染了,便寻了一个极具灵根的小孩,将其养在他身上。只可惜,后来那蒋镛屠城,孩子不知好歹的现身以芬陀利之魂净了全城的戾气,导致芬陀利之魂丢失。六界遍寻不着。
何岫吃惊的下巴几乎掉下来,“小孩?不是空空大和尚吗?”
陆珩点了点头,“我一心想要依原样复活阿秀,空空身上养着阿秀的魂魄,我又如何敢让他随意出现在人前。遂,从小将他养在寺庙里。只给他看佛经,听梵音,见善行。除他原本的至亲之外,所见不是将要得道的和尚便是已经得道的真仙,闲杂人、妖具不可现于他面前,又遑论让他入世了。”
何岫想起被自己毁掉的那一室经典,莫不是那空空当年读过的?他一抬头,便看见陆珩眼瞳漆黑的看着自己,“师兄的魂魄丢了。不得已,我强行上了三十三层天,到底求的观自在菩萨予我莲种。”
“观自在菩萨告知我。需要用母池的水,并本身的佛心养着。待开出花来,要用本来的佛心助其化成人形,又要民间的愿力,百年的国运做势,才能将其完全复活。”
何岫大悟,“这么说来,莲华宫每年又是祭神又是招魂,难不成是为了给这芬陀利的魂魄指路?”
“正是。”
陆珩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轻轻握着他的手,“岂止。莲华宫上下每年受万民的香火,这宫中所集的愿力,每年的七月半的回魂鼓舞,都是为了阿秀。”
原来有这般“曾经沧海”的一段。耳中嗡嗡作响,不知道是这台上的风太大,还是莲华的话过于震撼。何岫自己那点旖旎的小心思同这般一同长大的情谊,这般情深似海的执着相比,简直就是不值一提。他当初仅存的那点恃美而骄的心就似被踩在烂泥里的花,皱烂的不成样子。透心瓦凉。他挣脱了连华的手,“原来如此,难怪。”
他低下头,掩饰自己魂不守舍的脸,“是何岫孟浪,坏了你的事情。我甘愿受罚。”
连华几次要上前扶他,却又生生忍耐下来,“不知者不罪。你且随我回去,日后只管潜心修行,莫要再生事端。”
何岫胡乱的应了。又道:“我出来有一会儿,想来云澜亦该找我,我去同他知会一声儿。”
连华叹息了一声儿,“去吧。”
何岫一路慌慌张张,跑的丢盔弃甲。
待他回到殿前,发现莲华宫的求仙剑舞正在高潮处,一众女弟子穿白色道袍,高挽发髻,衣带当风的从高高的宫阁上飞下来,遍场都是花瓣花香。云澜端坐皇帝身旁,不知道正同皇帝说什么。看见何岫进来,温和的冲他笑笑。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挤坐下来。眼前,连华的脸晃来晃去,耳边,连华的话萦绕不散。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任眼前衣香鬓影彩带翻飞,只是入不得眼去。
何岫是个x_ing情卑劣的半妖。得过且过,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拈花惹Cao,坑蒙拐骗,却又优柔寡断;小j-ian小恶常有,妇人之仁频存。从来是善人不喜做,恶人又做不成。连华是从三十三层天上出来的坠仙,如今是手握四界的当权者。又曾被那么高贵殊荣的师兄教导过,杀伐果断的x_ing情之下想来也存了几分洁癖。况且连华对那芬陀利心存执念,想来也看不上他这一副拈花惹Cao,视情爱为过眼烟云的x_ing子。
盏中酒又苦又辣,浇的肚肠火燎一般生疼,催的头脑昏昏沉沉。何岫不胜酒力,饮了两口就晃晃荡荡的从人群里挤出来。心道:从狐娘嫁入沈家开始,自己就一直不顺。先是被嫂嫂发现了真身,而后在滩涂遇见了地狼,又失了r_ou_身……。别是那沈家的风水其实不好吧——妨继子。唉。
他这么一路想一路闲逛,待他回过神来,已经身在明春门了。云澜的马车就停在哪里,两匹高头大马抖着鬃毛,尾巴摇来摇去的赶走蚊虫。边打鼻息边低头吃着Cao料。赶车的车夫还未回来,想来也去瞧热闹了。
夜色深了,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的出了宫门去。何岫隐了身形,蹲在马车顶上。无聊的看着那些凡人。那边似是一家之兄弟几个,都穿着朝服,边走边亲亲热热的叙话;年老的妇人被两个孩儿扶着,为自己得见天颜而心满意足的笑着;有一个年轻的娘子跟在自己夫君的身后,兴奋的讲什么。那夫君想要拉住她同走,又顾忌场合,只得故意放慢脚步等着她……。何岫被他们别别扭扭的样子逗的直乐,乐到半途,突然想到人家都是三人成行、二人成双,只有自己形单影只。
悲从中来。何岫又想起那台上浑身冷气的连华,心头一阵的沮丧。连华那师兄也叫何秀,人家生来就高贵,目下无尘。自己也叫何岫,偏就是同名不同命。不人不妖,不被六道所容。又一想,那何秀死了,还有个痴心的师弟时时日日的惦念要复活他。假如自己死了,连华可能连眼皮都不会欠一下吧?
这么一想,更沮丧了。他垂头丧气的往那马车顶一躺。眼前恰繁星点点,空气中还弥漫着烟花过后刺鼻的辛辣味道,耳边时不时传来行人意犹未尽的谈论,似乎全天下只有何岫一“鬼”觉得这一日过的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