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墨意因为工作错过了那一次集体聚会,于是,周开文在事后单独给他开小灶。那个晚上,当灯光亮起,一同阅读墙上故事的只有周开文与蒋墨意两人。周开文并不知道,那个时候,突如其来的心动如同顽疾,在七年后依旧纠缠着蒋墨意不愿放过。周开文也同样不知道,在很久以前,蒋墨意便已经过了会为一点点心动而相思入骨的年纪。
不过眼下,周开文看得出,蒋墨意只希望找到赵欣坠楼的真相。他想要为周开文洗清嫌疑。也仅此而已。
站在一片漆黑中,拿着手电照明的蒋墨意环顾向已经被警方仔细调查过的房间。警察可能翻过整整一书架的书籍,以寻找可能的线索,但他们没有想到过去查看一盏灯,去打开一盏灯,于是,那盏灯,那本书,静静等在那儿,等待被发现,被阅读。
蒋墨意试着打开那盏故事灯。他没能成功。
“让我看看。”周开文凑近,他在检查后伸手旋紧灯泡。在这只应该特地被卸松的灯泡被确保接触良好后,柔和的灯光很快充满整个房间。与此同时,赵欣的终章在周开文与蒋墨意的眼前展开。
第15章 赵欣书之赵欣的终章
那个早晨,赵英雄最后一次擦拭他的钢笔,同一个早晨,赵欣最后一次擦拭他的台灯。
一个半月前,赵欣听说周开文找到了《她》。蒋墨意说过,《她》是他最想要读到的那本特别小说,为此,周开文找得好一阵,最终,他在邻市的那家纪念图书馆内找到一本。无意间得知此事,赵欣颇为意外。他在半年前终于找到自己一直想要看一看的那本“自行书”,偏巧,那本书也是在那家纪念图书馆被找到的。赵欣认为这样的巧合一定意味着什么,诸如冥冥之中的天意。
很快,他听懂这一天意。当他在商场中重遇蒋墨意。
蒋墨意已经离开四年,为什么他要回来?最初赵欣如此懊恼地想,但很快,他找到答案。唯一的答案。
为什么《她》和《尺阳书》都出现在纪念图书馆?为什么蒋墨意恰好在这时候回来?为什么疾病发生在赵欣的身上?所有赵欣困惑不已的问题,最终只需要两个字就能够解释——
天意。
于是,赵欣根据天意展开行动。
他偷偷再次“借”出《尺阳书》,在书本最后写下《尺阳书之英雄的终章》,他模仿自己的笔迹,却又刻意在某些字上使用了不属于自己的书写方式,之后,他扔掉书本后的那张借书卡,将书本“归还”到纪念图书馆。
之后,赵欣等了好几天。他在等周开文的电话。
周开文必然会打来电话,赵欣对此很确定。他邮购了一本书,寄到周开文的住址。果然,这天周开文打来电话询问此事。赵欣回答说,这是送给对方的书。他们经常会相互买书赠书,这件事丝毫不会引起周开文的怀疑。而提到书籍,赵欣“自然而然”回忆曾经自己听说过的那本尺阳中学的“自行书”,当时周开文只是随口回应了几句,并没当回事。不过没关系,赵欣了解周开文,当周开文听闻赵欣的死讯,他会想起这段对话,然后设法找到那本书。
等到电话的赵欣在擦拭完他的台灯后,翻出自己位于十一楼房间的阳台,他刻意使劲抓住阳台,留下自己并不想跳楼的证据。
之后——
赵欣死亡。
赵欣彻底死去,可是,他的行动计划还在继续。
在赵欣死亡后,周开文势必暂缓送出《她》的打算。他当然不适合在赵欣身亡的当下表达自己对蒋墨意的心意。而周开文没能送出去《她》,自然会隐瞒自己曾经去过纪念图书馆的情况。
当周开文他们在纪念图书馆找到《尺阳书》,周开文不会如此警觉想到这个巧合背后可能存在着的圈套。在他看来,赵欣自杀了,事情就是那么简单,他不知道警方并不如此认为。警方有注意到赵欣手指的伤,他在下周月历上画下的圈,他在前一个晚上订的书,于是,正不遗余力寻找着杀死赵欣的凶手。
被当成物证的《尺阳书》一定会被送到警局,这使得警方很快注意到周开文。他们发现被周开文声称为赵欣遗书的《尺阳书》存在很大可能被隐瞒自己行踪的对方借阅过。那么,写下这封遗书的人真的是赵欣吗?有没有可能,是熟悉赵欣字迹的周开文模仿所写?
而周开文又为何要伪造赵欣的遗书?是不是因为,他想掩盖自己杀死了赵欣的真相?警方自然会如此怀疑。
事实上,原本赵欣可以做得更绝一些,他可以设法让周开文在自己身亡所穿的那套衣服纽扣上留下指纹。可是,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毕竟,赵欣并不打算当真送周开文进监狱。
赵欣的确想要惩罚把自己当成试探工具的周开文,为对方的欺骗和利用,为对方害自己念念不忘的整整七年,他想要让周开文也感受到痛苦,可是,他更想做的是另一件事。
赵英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擦拭自己的钢笔,或许他并不知晓自己的死亡,但归根结底,他把钢笔当成自己的武器。而赵欣,他把他的台灯当做武器。
这是用来对抗蒋墨意的武器。
赵欣想要用这一武器来战胜蒋墨意。
这才是赵欣的终章。
原本,赵欣可以通过各种手段让周开文成为杀死自己的“真凶”,可是,他选择放弃复仇。他将这本灯光书赠与周开文,当周开文千辛万苦寻书为赠蒋墨意的时候,赵欣把真正重要的灯光书送给了周开文。
这是赵欣可以为周开文做的事——为了保护对方,他宁愿放弃宣泄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怨恨。
在赵欣的人生中,他最后写下的字样是--
蒋墨意,你能比我为周开文做得更多吗?
第16章 尾声
从周开文得知蒋墨意又将被调回德国总部公司工作到后者实际搭乘班机离开,期间总共只有十几小时。
前一个晚上,蒋墨意事先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约了周开文与冯春共进晚餐。晚餐席间,大家都说得少,喝得多。酒过三巡,蒋墨意突如其来说因为工作的关系,自己明天就将离开,可能又是一去好几年。
周开文张嘴欲言几次,最终却陷入沉默。然后,他喝得更多。
周开文想要求得一醉,但可惜的是,他求不得。他情不自禁地想,当年自己向赵欣求婚的那个晚上,蒋墨意是否也是如此求之不得?
后来的夜晚,周开文只能假装自己醉了,醉到无法思考,不去思考。在第二天的早晨,周开文疲倦至极地躺在床上,他继续努力不去想,在过几小时,蒋墨意便会去往千万里之外的遥远彼方,不知何时两人才能再度相见。
然而,周开文没能继续躺下去,很快,冯春把周开文从自己的被子里挖出来。
“你可以说些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说,但是,和我一起去机场送墨意。”
周开文就那么被拉出门。他们坐着出租车,一路奔驰,赶赴所剩不多的时间。
所幸的是,最终他们及时抵达机场。
周开文怀里揣着那本《她》,一步步走向蒋墨意。冯春说要去买瓶水,他匆匆跑开,只留下蒋墨意与周开文两人。
蒋墨意微笑望向周开文。“谢谢你们特地来送我。下次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不过,我们可以用电子邮件联系,看到什么好书,记得一定要推荐我。”
周开文的胸膛里汹涌着难言的情绪,千言万语都在他的嘴边,但最终,他在几不可闻的叹息后只是没头没脑问:“你在介意赵欣最后的那个问题吗?”
“当然不。”蒋墨意很快摇头,他的表情平静而肯定,“每个人的情感和心意都是不能度量的,所以,根本不存在一分高下这种情况。这就是‘更喜欢妈妈还是更喜欢爸爸’这个问题难以回答的原因,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答案,因为,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这样的比较。”
“如果是那样,为什么忽然去德国?”周开文下意识脱口问出。
蒋墨意似乎没能预料到周开文如此直白的提问,他在微愣后浅浅自嘲地笑了笑,坦率开口说:“或许我的确在躲你吧。”
“为什么躲我?”周开文凝视向蒋墨意眼睛深处,“对你来说,我很可怕吗?”
蒋墨意意味深长地打量向周开文。“不是你变得可怕,而是我变得胆小。”他耐心解释说,“我对你心有所求,但我更追求自身的安心感。”
周开文低声询问:“我无法让你安心?”
蒋墨意的目光慢慢透漏出一丝无奈和悲哀。“你曾经如此钟情赵欣,可是,这份感情并没那么长久。我和你不同,我可以将一份感情珍藏七年,历久弥新。等到十年,二十年后,我能够想象自己心意不变,但却无法想象你同样如此。”
机场广播在这时响起。蒋墨意所乘坐的航班号被报出。
周开文下意识伸手抓住蒋墨意的手腕。
蒋墨意意外望向自己被握得很用力的手腕,直至周开文回过神慌张放开。
“抱歉。”周开文嗫嚅着说。
“知己好友是能更长久维持的关系,我希望我们能当一辈子的朋友。”蒋墨意轻声说。
面对这一说辞,周开文下意识摇头。他已经错过,错过过,他也退缩过,眼下,他想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你说,十年,二十年后,你无法想象我同样如此。那么,我们来试试看!就取十年和二十年的中间值。十五年后,等到十五年后,我会像你证明,我同样也是心意不变!”
周开文坚决的语气终于令蒋墨意微微动摇。后者不确定地端详前者。“十五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