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暗香见钟先生竟将护卫顾太傅如此重任交给少君,可见其对少君信任之深,不禁深有感触。只听少君笑道:“我原想叶兄剑术如今已经大成,前辈何故多此一举还特意召我,不曾想前辈心中是如此算计。我昨晚宿居山下,看见山下虽然豪杰云集,鱼龙混杂,然而毕竟恭恭敬敬,无人敢造次惹事。可见华山威势之重,前辈声望之隆,可谓日久弥高。有您在此,晚辈等人此行权当是一览盛会罢了。”
钟先生听了哈哈大笑,假装生气道:“听你此言倒是我妨碍你大展拳脚了?”
少君于是便假装一本正经地说道:“晚辈倒还好,只是替叶兄深感不平。若非您声望过于隆重,凭叶兄剑法轻功,早该在七年前便和武当的少三子并称于世了,何至于三年前才得以崭露头角?”
叶慕华忙道声不敢。
苏暗香早在得知朝廷牵涉此次盟会时,便忧心自己的计划难以实行,而今眼见少君又并不拒绝钟掌门的请求在此压阵,心中更加矛盾重重,希望钟先生再继续多谈些此次盟会的相关事宜。
然而钟先生和少君似乎都并不十分在意此次比剑,提过护卫顾太傅之事后便不再谈起此次盟会的相关事情,只顾说些古今武林的一些掌故轶事。
燕无痕原本好事,听他们说这些十分兴奋,加之他常年浪迹江湖,见闻多广,口齿又颇为伶俐,便也一起聊得兴致勃勃,将许多轶事趣闻说得有声有色。
叶慕华三年前才正式出山,听燕无痕说得神采飞扬,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萧潜素来稳重,对钟先生更是出乎寻常地敬重,也听得十分认真。就连苏雨蝉似乎也被燕无痕的故事吸引,唯有楚剑辞照例神情冷漠,不为所动。苏暗香原本打算将话题重新引向盟会,见此情状也不便开口了。
正当众人聊得兴起时,突然有弟子来报,说景呈毓景盟主到了。苏暗香听闻,冷不防地一声咳嗽,不料竟咳出血来。
苏雨蝉见了月白袖袍上沾的猩红点点,分外醒目,吓得泪流不止,然而却并不曾手足失措,忙取来一杯温水给他漱口,缓缓地抚着苏暗香的背。
苏暗香轻轻地抹去妹妹鼻翼两侧的泪痕,口里只顾安慰道:“不碍事的,还有萧兄在呢。”
然而钟先生等人俱是十分担心,遣弟子领了苏暗香兄妹去客房休息,萧潜也一起跟着去了。
景呈毓此时正进得门来,只见一名纤瘦少女低头扶着一名佝偻着身子不住咳嗽的病弱书生,心里十分诧怪。然而苏暗香毕竟在近两年来风头正盛,一副病躯极易辨识,加之少君在此,因而他心念一转便猜到此人多半就是那暗香楼的病梅公子了。
但他自持身份,也并不出言问证,只顾和钟掌门客套一番,便与少君等人商讨一些此次盟会比剑的对策。随后武当方子皇、宗子羡亦闻讯而来,谈论些剑术精要。
第4章 蓝庭煜(下)
蓝庭煜(下)——逢满座嘉宾,却听铮铮刀剑鸣
且说景盟主和武当二子听闻少君终于到了华山,便聚往大厅讨论剑术要旨。而苏暗香却因不慎咳血,自顾回房歇息去了。
苏暗香歇息了好久,内心始终难以平静,只听得窗外松涛阵阵,隐约可见云海翻腾,便想出去走走,暂且抛开这许多尘事。
然而苏雨蝉担心山风凛冽,加之秋意浓重,更易生出萧索悲凉之感,恐怕不利哥哥的身体病情,只是不依。
萧潜却说道:“若是秋气袭人而生风寒,反而好医。但如今你哥哥却是心思冗杂,机虑深沉,难以平心静气,才导致气血不畅,病情迟迟不能好转。他出去见了华山高远,林木秀美,因此能稍稍静下些心来,反而对他的病症大有裨益。”
苏雨蝉闻言也不好再加阻拦,为哥哥披上一件厚重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扶着他漫步山顶。
萧潜看着苏氏兄妹的背影心里默默怜惜,叹口气转去探望钟先生了。
苏暗香一路向山顶攀登,只见周遭木叶尽脱,地面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黄叶,踩上去绵软可爱,脸上不禁流露出些笑意。苏雨蝉想到已好久没见哥哥这样由衷笑过,心里十分开心,便不免萌发些小女儿姿态,故意去踩些掉落的枯枝,咯吱作响,絮絮地说些开心好笑的事情。苏暗香亦很少见到妹妹如此天真烂漫的姿态了,神情变得非常温柔。
兄妹二人便如此漫步随行,行至一片银杏林的时候,只见银杏叶子尚未完全凋落,树上树下一片金黄,场面十分壮观。
苏暗香见眼前银杏树干修颀秀美,赏心悦目,相比梅树的孤冷僵直似乎要亲切许多,便记起少君曾赠他的桂枝,不禁脱口而出,说道:“不知附近有没有桂花呢。”
苏雨蝉答道:“不知道呢,我们穿过林子找找看吧。”
二人离山顶越来越近,然而却始终没有嗅得一丝桂花香气,不禁有些遗憾。忽然,苏暗香听到兵器破空之声,便说道:“山顶似乎有人在练剑,多半该是华山弟子。听说华山剑法精妙绝伦,我们去看看吧。”
苏雨蝉本来无甚兴趣,然而见哥哥难得如此兴致勃勃,便加快些脚步随苏暗香直登山顶了。
华山南峰为华山最高峰,此处虽不过一处不知名的小峰顶,然而依旧高耸入云。山风阵阵,吹得林木簌簌作响,却始终吹不散环绕着的云霞。只见此处烟雾缭绕,丝丝缕缕,仿若仙境一般。
山顶那人果然身着一袭华山剑派的青色长袍,剑法灵动而不失大气,身姿轻盈而不乏矫健。一柄长剑明如秋水,映得远山的绿瀑黄叶顿增颜色。剑意所指,身姿所及之处,曼妙无比。
苏暗香不禁拊掌称好。然而那人仿若未闻,行云流水般地使完一套剑法方才收了长剑飘然而至,却正是华山首徒叶慕华了。
苏暗香笑道:“华山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却不曾想叶兄轻功也是如此了得。”
叶慕华抱剑答道:“适才听少君及武当的二位师兄论及剑术精要之处,颇受启发,便到这里融汇贯通,让苏兄见笑了。然而论及轻功,我不过是自小生活在这华山之中,山路险峻,被迫练出来的,难登大雅之堂。燕大侠的轻功才真算得上是妙绝天下,举世无双。”
说完,他又想到传言苏暗香武功高深莫测,少君也曾称赞其剑法与轻功并重,卓越绝伦,便有心讨教。苏暗香也久慕华山威名,二人便折了一段树枝拆解起来。
苏暗香只觉叶慕华剑锋所指,便有一股浩然之气,果然是名家正宗。而叶慕华见他剑法虽奇诡奇险,然而竟无狠辣之处,反倒颇有君子之风,难怪少君如此看重这位江湖上人人疑忌的暗香楼主了。但转念一想,却又奇怪苏暗香如何便给自己博得了如此邪名。
苏暗香笑道:“世人往往会对未知的东西充满恐惧,对莫名的事物充满仇视,人之常情而已。他们不知晓我暗香楼的底细,因此害怕我这个楼主有什么稀奇呢?”
叶慕华听了觉得似乎颇有道理,然而却又好奇起他为何要将暗香楼隐藏地如此秘密,以致招人口舌嫉恨,却并不疑虑暗香楼如江湖传言所说是第二个赤焰教了。
苏暗香笑笑并不说话,正巧少君和楚燕二人以及武当二子带着几名童子到了,或携菊酒火炉,或带古剑棋盘。
少君见了苏暗香笑道:“萧潜说你心思郁积,出门散心,我猜想你终于会到这山顶来。眼下重阳将近,我们江湖儿女虽不甚在意,然而此处仙山福地,今日既已登高,若不追远未免太辜负天公美意,不妨乘着今日,大家先在此畅饮一番。”说完便又介绍方子皇和宗子羡与他认识。
宗子羡抱剑施礼,态度谦虚谨慎。而方子皇一向信仰大道至简,认为世事不论如何复杂,最终都不过黑白二字。他虽自幼生在武当聆听教化,然而秉x_ing如此,刚正耿直,嫉恶如仇。他常听江湖中人将苏暗香比作赤焰侯,觉得空x_u_e来风,自有凭据,苏暗香其人必然有其可恶之处,因此对苏暗香不免有些不齿,面露不屑之色。
苏暗香向宗子羡还了一礼,并不在意方子皇,态度比较方子皇更加孤高傲慢。
少君吩咐童子温酒设棋,燕无痕却说道:“菊花酒我喝,下棋却罢了。”
叶慕华等人也说道:“我等却是连棋都不懂的。”于是便和方子皇、楚剑辞切磋剑法了。
方子皇听闻楚剑辞出剑迅如雷霆,以至于叶慕华这样的高手数次见他出手都未曾看清他的剑,心中早有领教之意。然而楚剑辞却态度冷淡,并不肯拔剑。
当时世人皆称武当“三子皆良,二子方皇”。方子皇天赋异禀,双手可同使两路不同剑法,因此竟将武当的许多剑阵融汇成一套别具一格的剑法,施展出来连绵不绝,造诣不仅胜过师弟宗子羡,便是大师兄明子绪也及不上的。
方子皇心中有些不忿,暗想此人未免太过骄傲了些,然而亦不曾强逼楚剑辞出手,便与叶慕华又说些剑法见解。楚剑辞偶尔也c-h-a一两句,话虽不多,却往往能切中要旨。方子皇听了心中油然敬佩,料想他有如此见解,剑法之高必定名不虚传,因而更加好奇他手中黑布包裹着的长剑了。
而宗子羡仰慕少君为人,曾听在宫中任职的父亲宗谷辰评论当今武林年轻一众高手时,将少君与公子起相提并论,说道:“欧阳水月与慕容起剑艺双绝,潇洒好义,行事为人颇有古风,虽然年纪轻轻,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股大家风范,卓然不群。”
然而宗谷辰又继续说道:“可惜慕容起七年前突然匿迹江湖,而欧阳水月自从娶了一个舞姬后便变得目光短浅,不思进取,沉浸在温柔乡中不能自拔,因此远及不上公子起的大公豪迈,超凡入世了。因此世人只对慕容起用古代称呼贵族的方法尊称他为公子起,是确有道理的。”
但宗子羡却觉得公子起大公大义,高风亮节,固然可敬。他每每行事,必然成竹在胸,事举必成。事后不加渲染即可成书,自是一段传奇,可歌可泣,简直不似凡人,毫无可指摘之处,令人心生敬畏。然而正是因为他这般威重,犹如神灵,反倒令人难以亲近,江湖虽然四处流传他的美名,却鲜少听闻关于他的一些令人觉得可爱可亲的逸闻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