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蝉一介女流,又不过只懂些浅显的防身功夫,虽然有哥哥少君等人在一旁扶持,却依旧感到十分吃力,心中想道:“昨夜燕大哥总该先教我些基本的轻身功夫才好。”
除却苏雨蝉,那些跟随的童子侍从也颇感力不从心。少君心中不忍,便也少不得加以扶持。因此一行人虽大多为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脚程却并不十分快速。然而少君潇洒多情,十分喜欢这种漫步山道与众人谈笑的感觉。众人被他感染,也渐渐不觉得痛苦劳累了,气氛欢乐融融。
苏雨蝉想起平日里就属燕无痕话最多,又总是知道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想道如果他此时也在,不知道该有多有趣呢,心里十分可惜。
一番跋涉过后,大约正午时分众人终于登上峰顶,顿觉仿临天界,若履浮云,天幕伸手可触。举目环视,只见天地开阔,群山拜倒。黄河渭水,细若丝缕,顿失滔滔。漠漠平原,展若布帛,更无辽阔。
苏雨蝉立时想起宋时寇准七岁所作的“举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的诗来,简单却不失浪漫。
然而,这一方宇宙虽然辽阔高远,但她却念及哥哥一路上心思郁结,便觉得人生天地间,何其渺弱无力,何苦执着些伤感之事,抛开过去的沉痛好好生活岂非更好。
再观其他诸人,果然毕竟是男儿意气,个个逸兴遄飞,姿态豪迈,苏雨蝉心中突生的伤感更加难以言说了。
众人忍不住纷纷引颈长啸一番,宗子羡却始终十分拘礼谨慎。众人见了便打趣他,宗子羡笑答道:“恐惊天上人。”众人听了更是哈哈大笑。
方子皇兴致高昂,竟抽出双剑舞了起来。只见剑光四处翻飞,密不透风,剑势连绵不绝,无穷无尽。
苏雨蝉虽然看不出精妙之处,却也觉得他舞得神采飘逸,煞是好看,心想:若只在此时看他舞剑,其流畅潇洒,倒真教人看不出来他与宗子羡师兄弟二人曾在初六夜里遭人行刺,被伤了手臂呢。
方子皇一套剑法施展完毕,众人叹为观止。
少君赞道:“久闻方兄天赋异常,双剑剑法不同寻常,可各自施展两路不同剑法,今日一见,果然妙绝。”
方子皇因伤故,初七未能出手较量宫田诚,心中郁积,今日饱览华山高峻雄伟,一套剑法施展地酣畅淋漓,痛快了许多。又听众人由衷称赞,心里十分高兴。
然而叶慕华作为主人一方,至今仍未探查到刺客的丝毫踪迹,内心感到无比惭愧,便又问及此事。
方子皇摇头说道:“虽然对方也是用的一柄短刃,然而绝非蓝庭煜。他那短刃更加凶险锋利,隐约闪着幽幽的蓝光,十分鬼魅,并且招招致命。蓝庭煜为人虽然孤僻,然而也未见得如此狠辣,更何况武当与蓝家也素无冤仇。”
叶慕华却叹道:“然而蓝庭煜在盟会前出现在华山和宫田诚比剑始终是未解之谜,况且放眼天下,实在找不出第二个施展短刃的高手来。对手武功如此之高,想必定非无名之辈。”
少君却笑道:“原是房间内空间过于狭小,方兄和宗兄两人的三柄长剑不但施展不开,只怕还要互相妨碍。更何况对手占尽先机,又得了兵刃上的便宜,因此也未必见得对方武功有多高明,名气有多大,怕不过是些无名的宵小刺客罢了。”
然而叶慕华心中却始终存疑,方才见方子皇那一手双剑绝技何等精妙,心想虽然少君所言十分在理,然而对方若是等闲无名之辈,只怕也绝不能刺伤方、宗二人。就像是宫田诚与楚剑辞比剑之际,虽然腰间有被竹片造成的些许小伤,却也须得楚剑辞这般顶尖的剑术高手才可取胜。
楚剑辞虽然鄙视蓝庭煜剑道入了歧途,然而却又十分钦佩他学剑的毅力诚心,因此也说道:“蓝庭煜与宫田诚对剑道都十分执着,世上只怕还没有什么事能够阻挡他们寻求一个好的对手来探索更深的剑法奥妙。因此,尽管他们俩之间的决斗看似不可能,然而他们自然有非常的手段来解决逾越这些障碍,并不算难解之谜。至于他们选在盟会前,想来只是为了避开天下人的耳目,避免成为世人谈资罢了。想必决斗一了,蓝庭煜便早已离开华山了。”
叶慕华听众人均是如此意见,便不再说些什么,然而心中总是感到可耻,不能释怀。
苏雨蝉方才心绪悲伤,此刻又见他们纠结于方、宗二人的伤臂之仇和华山的戒备不严之耻,心中不快,十分痛恨。她看一眼哥哥,虽然神情淡漠,并不在意此事,然而眼神依旧凝重,知道他心中仍在暗自纠结自己的仇恨,因此心情变得更加伤感。
宗子羡的父亲宗谷辰号称大内第一高手,同时精通大小两种擒拿手法,此次护卫顾太傅来华山也是他亲自压阵,因此宗子羡得与父亲相处数日。
但他自幼被送到武当学艺,一年不过回得几次,此次见了父亲,反倒更思念起家中母亲了,便悄悄独自在一旁和一个童子温起酒来。
渐渐酒香四溢,众人才发现宗子羡不知何时已独自酌起酒来,又纷纷取笑打趣。
宗子羡意兴萧索,姿容憔悴,说道:“人x_ing果然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我这两日见了父亲反而变得愈加思念,倒不如索x_ing不见,也不至于引起这般强烈的念头,让诸位见笑了。”
萧潜回想起自己距上次和二老相聚已有三年了,然而他被情感纠结,编纂药典之事也至今尚未大成,竟是不敢回京师探望双亲。
他虽然时常思念心切,意志动摇,但一想到家中尚有弟弟萧渊和弟妹照顾,又自觉安心许多,因此誓要解开心结或者著成典籍之后才肯回家。此时见了宗子羡真情流露,他心里十分感动,便盘膝坐下与宗子羡共饮。
其他众人也纷纷坐下饮酒谈笑。
少君深情而又洒脱,心中虽也十分想念妻子,然而每每念起却觉得幸福甜蜜无比,竟无哀伤之情。苏雨蝉心中羡慕非常,只渴望哥哥能如少君这般潇洒,也不至于如此痛苦。
少君见众人酒兴盎然,便自请为众人演奏古琴。
随行童子侍从中有上次便随行登高的,也有一些是新挑的。他们听上次随行的同伴将少君的人品乐技称赞得天花乱坠,心里自然十分向往羡慕,此刻见少君要演奏音乐便凝神聆听,竟忘了煮酒服侍。幸而众人都听得十分入神,都不曾在意到此事。
少君此时心情明快,一曲终了,众人均受感染,宗子羡、萧潜心里宽慰许多,苏雨蝉也觉得自己刚才过分悲伤倒是有些矫情做作了。
众人纷纷请再奏一曲,而少君一曲弹毕,兴致抒发,自觉再强弹一曲反落了下乘。他正要婉拒时,忽听得一阵箫声,婉转低沉。
少君不觉想起自己远行之时的情景。
秋风乍起,拥雪夫人看着窗外的一片黄叶随风飘落,不禁伤感万分,念道:“萧瑟兮,Cao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憭栗兮......”
少君见了心里怜爱,便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妻子,答诗则是“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
拥雪夫人心中感动,答诗道:“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少君则又答道:“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想及此处,少君便猛然顾念起如今距与拥雪夫人分别之日已将近一月,此间事已了了,可自己却仍身在华山未曾启程。和着箫声,少君竟无限伤感起来,不自觉地一边落泪流涕,一边恣意挥手抚琴,应和箫声,全然不觉众人均早已泣涕涟涟。
正要高潮之时,却听“铮”的一声弦响,琴弦应声而断!箫声琴声俱都戛然而止了。
众人方才如梦初醒,均在心中纳罕何人音乐造诣竟有如此之高,比之少君也丝毫不遑多让。
少君心中却暗感惭愧,经年以来,他自认于音乐之道已得父亲真传,世间除却神君恐是无人可望其项背了。直到今日听得此曲,方知天外有天,因此亟欲想一睹其人风采,便出言呼唤。
只见一对青衣男女漫步走上峰顶来,年纪约莫二十出头,容貌昳丽,虽不如少君那般光彩照人,一眼便令人惊艳,然而细看之下只见二人面庞干净白皙,五官精致清秀,唇红齿白,高雅脱俗,越看越觉得耐看。他们手臂也都佩着茱萸囊,因此身体散发着茱萸的香气,气质十分美好。
苏雨蝉见他们容貌极其配合,双眸一对便脉脉如水,心里羡慕非常。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拥雪夫人远在一方,少君遥相思念,琴曲依旧情感欢乐明媚,而这青衣男子有佳人在旁,相与共访名山,反而却吹出如此伤感的曲子,看那女子神色,也似是颇为愁苦。
苏雨蝉心中感慨,觉得感情之事果然高深莫测,旁人眼见的美好未必美好,痛苦也未必痛苦,其中快乐忧愁唯有当事人才可切身体会了。她想到这些,心中突然又莫名得想起昨夜和燕无痕望月乘风之事,不禁有些小甜蜜。
只见那青衣男子向少君一揖施礼道:“山野村夫连声律,与舍妹声语初脱樊笼,听闻公子琴曲高妙,伉俪深情令人羡慕,思及己身未免失落凄凉,一时冲动才吹出如此糟杂刺耳的声音来,坏了公子情趣,望请恕罪。”
苏雨蝉这才知道此二人竟是亲兄妹,难怪相貌颇有契合之处,想起自己竟误会其为一对恋侣,实甚可笑,心中十分惭愧,庆幸自己方才荒唐的猜测未曾脱之于口。
少君听了忙还礼答道:“连兄有礼,在下欧阳水月,原本自以为于音律之道已登堂入室,今日听了连兄之曲方知自己何等浅薄,欧阳何其有幸!若是连兄之曲尚且呕哑难听,这天上人间,不知还有何声足可入耳?”
两人客气一番,少君便邀请连声律兄妹入座,与诸人见过。在场之人,莫不是当时顶尖人物,声名昭著。然而连声律却丝毫不为所动,似乎从未听说过一般。
方子皇心中怪异,便以斟酒为名,趁机试力,岂知连声律不动声色,安然接下,功力之深,比之自己恐怕只高不低。
众人先见他懵懂,原以为他并非江湖中人,因此稍有无知罢了,然而此时见他功力深不可测,心中十分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