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亭云在看剑诀, 剑诀写在册页上, 册页厚重, 不可能像书页那样被微风吹动。但是非常凑巧, 风起来的时候, 陆亭云不是在看内容, 而是在看宋怀尘的字,他轻微的转着册页的角度, 看墨迹在光线下变幻着的反光,那是非常细微的变化,于是陆亭云注意到了册页起了毛的边缘上,宣纸绒毛不正常的晃动。
察觉到不对时, 陆亭云立刻屏住了呼吸,然后将视线投向圆桌——药粉就那么大咧咧的摊着。
他完全来不及开口提醒,那风就已经将粉末吹了起来。
讨论得非常激烈的修士们立刻中招,瞬间趴倒在桌子上。
站在他们身后的人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往前一探身想查看师长的情况,瞬间也中招倒下。
整屋子的人都倒了下去,陆亭云跟着往下倒,闭眼装晕——当时陆亭云没能分辨出自己这行为该说是高明,还是愚蠢。
他坐在最边缘,也是最后一个倒下的,两个“最”的配合合情合理,几乎是在陆亭云松手让册页滑落的同时,他听见了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街面上的喧闹声流水般泻进寂静的雅间内,很快又被关在外面。
来人脚步声极轻微——他为了消除脚步声,两脚几乎都没离地,是蹭着地面在走——但陆亭云全神贯注得听着,还是能判断出他行走的轨迹。
在那人走到自己身边时,陆亭云猛然睁眼,意图拔剑进攻。
金丹期的剑修出招的速度是非常快的,如果没在蓄势时就制止,基本不可能将这一招中途拦下。
“如果你那一剑斩了出去,我不可能没发现。”宋怀尘没能在雅间里找到任何战斗的痕迹。
陆亭云苦笑:“我连剑都没能拔.出来。”
修士龟息的时间有限,陆亭云想要一击得手,必然全力以赴,但当他调动灵力的时候,却发现不仅是灵力,连手脚都不听使唤了。他明明是想要拔剑,手却痉挛似的往外大力一挥,刺啦一声,是他撕破了掉在手边的剑诀册页。
“雅间里的,恐怕不止是迷药,我怀疑从外面进来的人又带来了一种新的药。”陆亭云的声音变低了,“无论是将用作调料的药材制成迷药,还是调出了这么一味让人防不胜防的药剂,采花大盗绝对是用药高手。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我听见了脚步声,睁开眼却没看见人。”
陆亭云语出惊人:“我是自己走出的酒楼,然后自己上了停在外面的一辆马车。”
平阳城里世家多,喜欢用马车的不少。
宋怀尘仔细回忆了那天在茶楼里看见的马车,太多了,从陆亭云所在的酒楼驶出的就不少。
“这个先不管。”无解的事先放在一边,“你的腰牌是怎么回事?还有金谷园的迟谷,你看见他了吗?”
“迟谷也在马车里,昏迷着。”陆亭云回答,“至于腰牌……我先把迟谷的扔了出去。”
陆亭云不断尝试控制自己的四肢,在马车行驶了一段时间后,他终于找回了手指的感觉。
平阳的马车都是没有车夫的,陆亭云所在的这辆也不例外。
看不见的人实在是令他毛骨悚然,他将迟谷的腰牌从车帘下扔出去,用意是想看看车夫的位置上到底有没有人。玉佩贴着车板滑了出去,没有碰到任何阻碍,陆亭云听见了玉佩落地的声音。
“虽然手指能动,但身体还是麻的,我跑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别人来救我了。”
在确定外面真的没人时,陆亭云懵了一下,看不见的人实在太诡异。可在感觉异样的同时,他不怕死的起了好奇心,想看看这采花大盗到底是何方神圣。陆亭云相信,到了目的地,采花大盗一定会现身。
痉挛的手指将从册页上撕下的那片碎纸捏着,一路带进了马车,陆亭云将纸片粘附在自己的腰牌上,然后把腰牌扔了出去。
黄药师猜对了,陆亭云这么做,确实是想让宋怀尘记起那只小木偶,记起他们奇妙的联络方式。
宋怀尘怎么想怎么觉得不靠谱:“如果我没有找到你的腰牌呢?如果你的腰牌被别人捡走了呢?如果我找到了腰牌却没意识到你指的是什么呢——我真的没看懂你这深奥的暗示!”
陆亭云用轻飘飘一句话堵住了宋怀尘即将出口的责难:“你现在不是在这里了吗?”
陆亭云不仅在赌他们之间的默契,更在赌运气。
“我在这里,但这里是哪里?”宋怀尘没听到他最想要听的,“我根本不关心采花大盗是不是八宗的人,我只想快点抓住他,好让我们能顺顺利利的去杻阳山。”
“你是在哪儿找到我的腰牌的?”陆亭云由着宋怀尘捏着他的脉门查探经脉状况,同时开口问道。
“世家巷。”
“我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和我丢出腰牌的位置是半柱香的距离。”马车里的陆亭云看不见外面的情景,但通过另一种方式尝试着确定自己的位置,而这种方法,必须有另一个人的参与。
宋怀尘说“知道了”,计算着半柱香马车能走过的距离。平阳城笔直的,复杂交错的道路在他脑海里铺出一张大网,马车以腰牌所在的世家巷为起点,向一辆,变为向正反两个方向行驶的两辆,遇到岔道,再分为向不同的方向行驶的若干辆。
越来越多的马车匀速行驶着,它们拖出明亮的,不会消亡的轨迹,在暗色的平阳城道路上绘出鲜明的轨迹。
然后,那些可能是陆亭云藏身地点的位置被一个个点亮,如同绘制完成的符咒在联结处埋下一个个阵眼。
“范围很大。”宋怀尘将思考的结果如实反馈给陆亭云,按在对方脉门上的手也收回了,“我看不出你的灵力有什么问题,”这是他力所不能及的领域,“如果黄药师在就好了。”
“我缩小不了范围。”陆亭云表示自己也没办法,“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宋怀尘等着他说下去。
“你可以用硬闯的。”陆亭云对他说,“采花大盗很可能是八宗弟子,而八宗修士,不可能长时间滞留在外,现在这个时期太敏感了。”
“如果他正好在呢?”宋怀尘反问,“在雅间里动手脚的修士得在八宗露脸,那个看不见的呢?”
“我是当局者迷,我看不见,不代表你看不见。而且……如果看不见的人真的在,没道理你在这里这么久,对方都毫无反应。”
宋怀尘说:“有点道理。”他将两只手十指交叉的握了握,活动活动手腕,肢体感觉鲜明清晰,没有即将消失回归r_ou_体的麻木感。
“你有尝试过逃跑吗?”宋怀尘问陆亭云。
陆亭云回答:“没有,我可乖巧了,等着宋兄你来救我。”
“想得美。”宋怀尘白他一眼,“自己逃跑去,我这个不知道是鬼修还是魔修还是人修的家伙,最多只能给你护护法。”
陆亭云笑:“好好好,听你的。”
他揣着小木偶,脚步虚浮的站起来,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伸手向外探了探,一道禁制亮了起来。
陆亭云身后一步的宋怀尘抬手将禁制劈开:“评不上品级的小禁制,也只能关关没修为的人了。”宋怀尘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轻视的意思。
陆亭云直接说了出来:“我们无从判断他的修为。”
他说着抬脚走出去,房间外是条长长的走廊,一侧的墙上嵌着夜明珠照明,另一侧则是一扇扇房门:“我们在地下。”
宋怀尘:“不是个好消息。”
每一扇房门上都封着禁制,宋怀尘一一看过去:“这些禁制……和关你的可就不同了。”
那些房门上的禁制宋怀尘根本连碰都不碰,他伸出手虚虚沿着禁制符纹走了遍:“这些禁制是串在一起的,动了一个,其他的也都会连带着被触动。唯独你在的房间没被串进去。”
陆亭云的房间并不是顶头的第一间,很显然是特地挑出来的。
“虽然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的房间不在里面,”宋怀尘微微侧了头,他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拉着陆亭云退回去——走廊一望到底,根本没处藏身,“但我更想知道什么地方的地下会有这么多的房间。”
第58章
宋怀尘拉着陆亭云回到房间后,关上门伸手往门板上一拍, 就把他打碎的禁制原模原样的贴了回去。
碍于迫近的脚步声, 陆亭云不敢说话, 视线在宋怀尘和禁制间来回,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宋怀尘伸出手指压在嘴唇上, 做噤声的动作,拉着陆亭云往房间深处退,一侧身藏进了衣柜与床的夹角中。
陆亭云上前一步,坐回桌边, 对着门的方位调整了下椅子的位置,将来人的视线引向衣柜对面的方向。
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消失在另一个方向。
陆亭云灵力被封, 五感的敏锐度也打了折扣, 他等宋怀尘从藏身处走出来, 才敢开口说话:“不止一个人, 脚步声很整齐。”
宋怀尘听得更清楚:“像是在巡逻。”
“城主府地下有牢房。”陆亭云把桌上的詹Cao扔进衣柜, “也有人巡逻。”
宋怀尘把脑海里那张标注了马车路线的平阳地图翻出来:“半柱香的时间足够到城主府了。”在世家巷绕几圈, 拖延时间、迷惑视线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