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尘:“你们没解释?”
魔修的蛊惑不是针对白简一个,而是对所有人。
“我们解释了,但他们选择忘记。”陆亭云道,“每个人都会想,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他,而不是自己的孩子呢?为什么白简有灵力,明明是最该被魔修吃掉的人,反而活到了最后?他们甚至会觉得,白简之所以活着,是因为魔修故意放了他,让他埋伏在村子里,为彻底摧毁他们做准备。”
宋怀尘看着院中白简挥剑的身影:“你们没解释?”
“我们解释了,但我们的解释,村人不听。黄药师也解释,村人不过是阳奉y-in违。”
因为黄药师收留陆亭云,并有效的治疗了他,村里人对黄药师的信任,略微降低了些。
“时隔半年后我再解释,又能起什么作用?”
村里人不傻,他们对黄药师都起了疑心,对宋怀尘,这个穿上了短打,依然和他们村子格格不入的男人,更不会多么信任。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解释。”
自从当了孩子们的教书先生,宋怀尘便把村里孩子的家庭情况摸了个遍,尤其注意了捏着本《声律启蒙》的白简,他娘是村里人,爹是从外面来的,做着秀才打扮,言谈间却仿佛一个江湖客。
白简家只剩他一个了,他母亲生他时难产,这孩子是被他爹从他娘肚子里剖出来的。
外面来的男人救了自己儿子,但剖开媳妇肚子的举动太骇人听闻,感叹他当机立断胆大心细的少,说他疯了的多。
白简爹不喜欢和村里人交往,又不会种地,虽然辛劳,却还是渐渐撑不起这个家,自己也呜呼哀哉。
白简举目无亲,吃着百家饭长大,因为有个“疯子”爹,向来没多少人喜欢。不过毕竟是一个村的,大家拉拉扯扯,也没让他饿着冻着。
但也仅此而已了。
和白简一起回来的阿晚则不同,她有孙婆婆护着,孙婆婆在村里人缘很好,而且,虽然她觉得大家对白简不公平,哭喊着自己才是“灾星”,可读过书的白简自愿当罪人,才五岁的小姑娘根本说不过他。
陆亭云松开手,柳枝垂下,又将他的身影掩盖,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条条丝绦后传来:“宋兄,你醒了几天,我就吹了几晚的叶子。你说你万事留余地,我吹叶子不是敲锣打鼓,说实话碍不着什么,为什么你今天出来了呢?”
宋怀尘不是个闭目塞听的人,他醒来之后明里暗里打探过村里的消息,再者大家认为他是为了给村子挡灾才昏迷了半年,不管心里转着什么小心思,面上依然亲切,络绎不绝的来探望他,更是让他知道了许多事。
两个孩子天差地别的处境宋怀尘知道,白简半夜练剑宋怀尘也早就知道了。
“宋兄,你终究是于心不忍,我只是逼你一逼罢了。”
白简有决心,有恒心,更重要的是有良心。
他始终记挂着村人把他养大的恩情,始终记得宋怀尘教他的那十天书。他无父无母,更知道村里人以及宋怀尘对他的付出是不求回报的,不求回报的恩情太大了,他无论如何都要报,即使那些人不喜欢他。
可那些说着不喜欢他的人,还是愿意给他一口饭吃啊。
他怎么能不回报呢?
“我可以护着他。”宋怀尘这么说,他承认了,“我一直在想要不要这么做,若要护着他,我便要教导他,就对他有责任。我不会在映山湖待一辈子,那么我就得带着他走,走出这里我就是个修士了,我必然要带他入道,那责任就更大了,我不喜欢做人师父。”
陆亭云敏锐道:“你收过徒?”
“没有。”宋怀尘干脆利落,二十一世纪师傅徒弟不是修真.世界的师徒,“而且我也不会用剑。”
“我会啊。”陆亭云毛遂自荐,他掰着手指,“宋兄你迄今为止已经救了我两命,之后恐怕还要继续救下去。”
宋怀尘一点不客气:“那我就用一命之恩,换你去收白简为徒吧。”
陆亭云不同意:“一码归一码,我说过不挖自己师弟墙角。”
宋怀尘:“教他剑的是你,等他学成了你师弟会看不出?”
“归一宗收徒必须经过宗门的试炼,不能随便在外面捡,我现在收他为徒,将来他的立场会很尴尬。”陆亭云抬手折下一根柳枝,“白简是块好料,我不想耽误他。”
“若他没个靠山又学了归一宗的剑法,将来的名声就难听了。”
“你就没想过,如果我的徒弟使着归一宗的剑法,我的名声也会很难听?”
“宋兄你可以不教他剑。”
“他适合练剑。”
“能看出他适合练剑,却不会剑?”
如同越绷越紧的绳索,对话进行到这里,终于到达了某个临界点。
替白简着想是真的,但陆亭云对宋怀尘更在意,他借此机会,想挖宋怀尘身上的秘密。虽然陆亭云见宋怀尘画符最多,但宋怀尘攻击魔修时用的不是符,可见他不是符修。
他攻击魔修时直接用灵力,灵光凌冽,势破万军,其中蕴含的锋锐几同于剑意。但如果他真是剑修,是能在灵力中显露出剑意的剑修,那他全力出手时用得就不该是灵力,而该是剑气了。
所以他也不是剑修。
那么宋怀尘到底修什么呢?
陆亭云很好奇。
“我不会剑,”宋怀尘很平静,“我懂剑,纸上谈兵的懂。”
“你修剑,你说不想耽误白简,可见他天赋之高,我更不敢随便教,须知基础最重要,定型后再改难如登天。”
“我有剑谱,可以先教你,你再教白简。”宋怀尘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树上的人,“可我凭什么要教你?”
“为了白简。”陆亭云正色道,“你教我的剑招,我只教他,绝不做他用——我可立誓。”
“那么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啪嗒一声,是柳梢打上树干,也是紧绷的绳索崩断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染上和你的这段因果?”
陆亭云从树上跃下,拂了拂袍子站到宋怀尘面前:“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我们之间的因果,自我们见面的那天起,就已经结下了。”
在死局激发的那一刻,在吴不胜道出实情的那瞬间,映山湖人便知道自己距离修真.世界到底有多近了。
陆亭云以修士的身份进入映山湖,治病救命,不想融入,也融入不了这里,便也没改变修士的做派,腰配长剑,一袭白袍纤尘不染,银线勾勒的祥云纹饰布满袖口,那是和他宗门令牌上一模一样的花纹。
一身土布衣服的宋怀尘在他面前显得灰扑扑的,然而气势一点都不弱。
“你说的没错。”宋怀尘道。
“所以,立誓吧。”他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冷冰冰的说道。
陆亭云笑着,眸子里映着垂柳星光,有初夏的暖风习习。
他看着宋怀尘,紧扣大拇指与小指,余下三指指天:“我陆亭云于此立心魔誓——”
宋怀尘侧眸望去,张了张嘴,发了个含糊的音又收了声。
心魔誓简短,由不得他犹豫,陆亭云已经立完了誓,放下了手。
“现在能开始教我了吗?”陆亭云转向宋怀尘,将半年未曾出鞘的剑拔了出来。陆亭云不能动用灵力,因此那剑暗淡无光。
宋怀尘垂头看剑锋利的剑刃,道“好”。
第20 章
宋怀尘身体渐好,孙婆婆又将阿晚送到他那儿,说是要让小姑娘学认字。白简听到消息,犹犹豫豫的来问他可不可以来听。
宋怀尘自然答应。
村里人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孙婆婆把阿晚送来时隐晦的提过,所以宋怀尘教小姑娘并不上心,多半时候让阿晚自己玩。
对于白简就不一样了,宋怀尘不仅教他读书,还要求他练字。
孙婆婆的意思很明确,因为阿晚,她欠了白简的情,同样因为阿晚,她不能自己伸手去帮白简,只能曲折得为白简找个庇护。
这正和了宋怀尘的意思。
暖风融融的午后,阿晚趴在桌上睡着,被黄药师抱去床上,白简认认真真练字,宋怀尘也提笔写着东西,室内一时安静非常。
是一旁装模作样捧着本书的陆亭云打破了寂静:“你为什么半夜偷偷练剑?”
白简手一抖,一笔写歪,他仓促的抬头看了眼出声的陆亭云,立马又去看宋怀尘,紧张更甚。
宋怀尘放下笔,有些好笑:“他问你话,你看我做什么?”
白简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宋怀尘无意为难他:“想练剑可以光明正大的学,这些天我也看了,你家里没大人,你一个小孩子过得艰难,如果你愿意,就跟着我吧。”
白简快捏着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字,心怦怦直跳,兴奋与恐惧并存,头脑中一片空白:“宋先生您是……您是想收我做书童吗?”
陆亭云笑出声来,转头看宋怀尘:“其实这也行啊。”他不怀好意的揶揄,“书童还少了不少麻烦。”
白简快罢工的脑子艰难的转动:“宋先生,不是想让我做书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