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紧紧凝视了李员外一番,忽然一笑,说道:“既然如此,老道我便先行告辞了。沈家小友,还让我告你,那日小米粥颇为不错。”说罢,便牵着少年往外步去。
这李员外看着两人背影,心中稍一计较,唤过站在一旁的伙计说道:“今后,这沈家儿郎家内要是有人取米取粮,万万要选上成之材,切莫怠慢了!”
“我说老道,今日分了银钱,我便想回家一趟。”沈约走在下山的路上,陆修已是恢复了本来面貌,正从银袋里取出纹银拼命擦拭。
听见少年语气有些低落,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着,想着天天在我们善事处里,蹭吃蹭喝,便觉得过意不去了吗?”
“只是我这一番离家,也有两月之久了,虽然山间雇了长工,这农忙时候,我若是不在家中,多少觉得有些不安。
另外,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这多多少少想念家里的硬床与青稞了。”沈约低着头说道。
“谁还不是如此过来的,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你如今尚在甘州城地头,便多去瞧瞧也不算坏事。
若是去了,便与明礼说上一声,记得来时,莫忘了,给我捎些沈老哥酿的土烧,带几只野j-i。这开春以来,便断了吃食,让人口中馋得紧了去。”
那老道倒是不忘揩油,沈约笑骂了一声,两人便打打闹闹往甘州城去了。
沈约倒当真有一阵子未回山上了。
他也是头一回离家如此之久,早些日子,受了这官府之中的银两,沈约倒也没有私藏,便都给了老沈头,这本分人家哪里见过如此之多的银钱。
沈约也是拗不过家中长辈,便将甘州城中所发生之事,说了个几分真假,但饶是如此,依然惊得二老目瞪口呆。
没多久,这陆修老道便也借着探望沈约的名头,又跑到山上蹭吃蹭喝,并还借着犒赏名义,将两家的田产,划归到了灵虚宫门下。
还与老沈头说道:“这田间地亩,已是不同以往,便请些佃户,坐地收租如何?”于是一来二去,这些银两,便成了沈家的资本。
又是找来佃户,又是买了牲口,将原本空无一物的荒地经营的井井有条。于是这沈家一下子便也变了大样,从原本寻觅山珍的山民,一跃之间,成了个小地主。
沈家二老倒是不怎么适应,老沈头还是上山劈柴采菌,只是这些柴火,多半成了佃户和自家所用的生计,而菌类则也都晾干采用,偶尔让沈约带些下山去。
而张家也因着有德之事,得了些银两,虽然弄得不如沈家一般红火,倒也是不差,也是不知老沈头和张猎户是否是劳碌命。
沈约刚一到家门,便见得门口的大黑狗对着他叫了两声,他踏入院内,只见得母亲正在翻检着菌子。
“娘,俺们回来了。”沈约说罢,那妇人抬起头,对着沈约笑了笑说道:“这回去的有些久咯,你爹去善事处瞅了好几回,说你没事,让俺们放心,”边说手上倒也不停。
沈约听得鼻子一酸,心中充满了辛酸一下子便要涌出来。只听得沈夫人说道:“这伢儿怎么还哭上了,莫哭莫哭,娘给你做好吃的。”
说罢,便将沈约往屋里迎去。
“我说娘,爹爹现在哪儿了。是不是又上山去了?”沈约这才安定下来,望着忙进忙出的母亲的背影问道。
“是咯,你爹也是闲不下来,我让他去地里看着些,他瞅着没事,便又上山去了。不过也不和以前一样啦,这午间晚上都早早回来,你就在家里坐一会儿。
这不出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沈夫人倒是乐观,沈约听罢应了一声,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光景,这屋内倒是一成不变。
这离家光景,无数次梦回时候,沈约都记得此间摆设,这处蓑衣,那处斗笠,陈旧的老木桌,前年才修补了椅子腿的小板凳。
往事历历在目,虽然不如在甘州城内发生的惊心动魄,但对于少年而言,已是不可磨损的回忆。
第76章 桃符□□扫妖氛,青蚨落袋换酒钱(十)
少年用过午饭,却是不见得老沈头归来,一旁的沈夫人倒是见怪不怪,还和沈约说道:“你爹偶尔也是不回来的,该是在山上找见了什么菌子,便给耽误了。”
说罢,这手上又忙上了针线活。沈约在家中亦是少年心x_ing,百无聊赖之间,便说:“娘,咱去山上瞅瞅,这两个月在城里,这一身骨头架子都给憋坏了。”
沈夫人呵呵一笑便说:“好吧,可别又在山间玩的忘了时辰,这家里还等着你吃饭哩!”沈约应了一声响。早已抓起衣衫,人已在庭院之中。
“孩子长大了那。”沈夫人将一针一线缝好,看着远去的少年身影,不禁想到。“这如今家中有田有产,狗娃儿长得倒也不难看。
该不会被甘州城里的城里姑娘嫌弃罢?隔天便再找李婶儿说叨说叨,趁着年岁刚好,便给沈约订上一门亲事吧。”
先不说这边沈夫人自顾自地忖个不停,这边沈约已是如龙入大海,一头奔进了山里。
山里却是大变,随着沈家与张家的田产开拓出来,这处荒无人烟的山间,已是搭上了几间Cao房,里头住着两家分别顾来的佃户,这一片临近家里的山林,已经被那些农民伐了去。
地产也拓出一片平地来,沿着崎岖路面,便能见到那一处田地,原本只是几块水田,引了山间小溪,如今却造成了阶梯,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边上。
甚至可谓是一道风景。期间站了几个佃户,正互相说着小话,农忙时节依然结束,这中午吃完饭,在田间叙叙旧,分享一些故事,也是这些佃户常有的行当。
沈约不去打搅,便继续往深山走去,除去那块田地的变化,这山间却也没有什么改变,他快步赶到了之前,自己与朱猿的山洞之中。
门口的坟包完好无损,只是牌位让风吹的东倒西歪,山间大风大雪,也是寻常,他走上前去,将牌位扶正,便走入了山洞之中。
两月未至,山洞风景如故,只是书籍也罢,石床也好,都积上了一层灰尘,石窟上头的边沿,还似是结了蛛网,一副陈旧,不曾有人光顾的景象。
少年将山洞之中的篝火点起,却被灰尘呛了一口,也是无法,只得支起了一只火把,走在山洞之中,他仔细看着这一寸又一寸的土地,要知曾经,他曾经在此地与朱猿嬉戏,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他感慨了一声,却只见得低头一看,却发现了一人掌印。
正落在那部他未曾带走的道藏之上,这手掌比沈约大了许多,浑然不似孩童模样,但正是五指长短不一,应当不似异类所留,他越看越奇。
借着手中火把的余光,他蹲下身来,查看了一下地面,却发现地面上已是铺满了灰尘。
倒是没有,来自外人入侵的痕迹。
只是这一双大手也不会是出自沈约,就连现在,沈约的手掌都不及这个掌印巨大。他顿时犯了迷糊,退后了一步,却正巧又撞到一块山石,他伸手托住身子,不让自己再继续后退。
却突然似是抓到了什么,他将那本摸到的书籍,拿在手里,却是一张泛黄的纸张。
却正是朱猿托付给少年的两张信件之一,这张纸他自识字以来,便研读百遍,相对于扭曲歪斜的朱猿字迹。
这一份书信却是要端正许多,其中所说之事,乃是讲,自己乃是一名道人,在不远的山上隐居,这朱猿乃是他自小便喂养长大,天地奇种,天生灵物,能懂人言,自己命不久矣,再次轮回托生不知何时,便留下这一封书信,希望有缘人好生待它,切莫加害与他。
还说,自己之死,乃是仇家找上门来,自己寡不敌众,死于非命,临死之前,留下绝笔,嘱托朱猿切莫一时意气,要好好活下去。
最后署名,倒是个陌生姓名,叫做营陵道人。这营陵道人之名,沈约却是从未听过,也不曾听朱猿谈起。
想必朱猿也不曾想要将这段往事告知沈约,毕竟也算是极为惨烈之事,亲故亡去,自己漂泊伶仃。
沈约看了看周围,便打算下山就去问问陆修,这营陵道人是何方神圣,若是知道他的墓地,便去拜祭一番。自己自多年之前,便受朱猿照顾,这多年之后,替朱猿了了心愿。
也是应该。沈约在暗室之中,静坐了一会儿,便觉得这天一下子黑了下去,也不知道是要下雨,还是已是晚了,但他还是赶紧往家里跑去。
到得家中,这老沈头已是从山中,回来,正当沈约迈进家中,便听得身后一阵闷响,正有一道闪电在天空一闪而过。
接着便有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隆隆的传了出来。沈约看了眼窗外,母亲已是急着跑了出去,将那些尚且晒在外头的菌子抢救到了屋里。
大黑狗还是一副懒散的模样,似是见多了春夏秋冬,这一声闷雷,便已经不放在他眼里了一般。
他见得小主人出来,还是摇了摇尾巴,便低下头去,把小小的三角脑袋,埋在了自己的胳膊里。
随着沈夫人走进屋来,这一场酝酿已久的春雨,便一下子落了下来。打的地面乒乓作响。
农家的晚饭,自是不比李员外家的丰盛,但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对于沈约而言,吃了几十年的菜品,却是比那山珍海味吃着都要合点胃口。
老沈头说:“狗娃儿,以后,可千万别再做这样的傻事儿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娘怕是要哭瞎了眼。”
一旁的沈夫人说道:“你倒是在说些瞎话,狗娃儿自个儿有分寸。”
说罢,便慈祥地看着沈约。
“爹娘你们放心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不严重,我也自己忍了。”这一番说的也是沈约的心里话,但老沈头似是还不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