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这是第一次,我开始怀疑它,怀疑它们。
伟大的安蒙曼洛奇。
有些事,是可以开玩笑的,但是有些事,绝对不容许有半点闪失——比如长生殿,比如天人王。
倘若那个人真的比我强,真的能履行长生殿的职责,维持所有造世的秩序,那么,我甘愿让出王座。
可是,她不是那样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从很早的时候,我的心里就隐隐对所有世界的源头产生了不安和怀疑,直到云浮毁灭,我才终于确信了这一点:深蓝,正在腐朽。
原本我以为只有我一人脑中存在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可是秀城袭站到了我这边,他说他相信我。因为他也跟我抱有同样的想法。而且作为鸦的使徒,作为深蓝的旁观者,他看得更加清晰,更加透彻。
他说:“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啊,这就是我的妻子了。”
即使已经与他举行婚礼,成为第四分会的会长夫人,我还是与他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4
不知该怎样说,我的心里,始终有一个谈不上爱,却又不敢说不喜欢的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罗暮”。
秀城袭似乎也知道,但他并不在乎,也许对于鸦来说,妻子的定义和我们不同。
我问他:“袭,你有过喜爱的人吗,不论男女,或者其他什么。”要知道,天王便是无x_ing体,还有许多无x_ing的灵体存在,深蓝城里的炎宵月阁下也是无x_ing体,听说因此他和天王有许多来往......
他说:“我不知道,因为我是土生土长的鸦青使徒啊,没有在造世呆过,那种情感是造物才有的吧。只是我看到你,心中接收到命令,类似于天启吧,觉得该怎样做,于是就去实践,陛下有什么不同吗?其实我也有些疑惑,为什么深蓝要给你们留下造物的情感和繁殖的能力呢?既然设置了代管层,为什么又会有阿勒梅兰斯的存在?”
我叹一口气,看来“土生土长的鸦”和深蓝的灵物真的有极大的不同。
虽然我是深蓝造世秩序的维持者,但是实际上我对所有世界了解甚少,反而是身为鸦青使徒的秀城袭几乎跑遍了所有世界。
我说:“身为管理者,却没有深入探查管辖的对象,我真的很失败。”
秀城袭说:“所以从现在开始吧。”
我笑,“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你是陛下,只是暂时休息的陛下。我坚信我的预言,你的蓝图终有一日会实现。”
“你说的蓝图,究竟是什么?”
“蓝图之所以是蓝图,就是只有当它实现的那一刻,才会被人所知。”
也是,反正现在,我必须找很多事情做。
他说:“那么,请和我一起到处走走吧,然后你就会明白,我们的想法是正确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原塑:即由原始灵能(鸦青或深蓝)的代理人构建的超越型世界,与普通的造世相对。
第4章 03/罔生烟
1
并不是每一个造世都十分庞大,也有非常袖珍的世界。它们有的灵能稀薄,只能养活一些低等的灵物;有的虽然体型微小,却蕴含十分强大的力量,里面住着智者。
我们旅途中的第一个落脚的造世,便是一个很微小却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的地方。
“是辗顾林。“秀城袭这样向我介绍。
的确是一片树林,树叶是针形的,可也不觉这里寒冷,只是有很浓的雾。
我走在雾里,摸着那些树说:“为什么是辗顾呢?”
“每一个来这的人,穿过树林,一定要回头看一看,才能离开。”
“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是一种习俗,一种仪式。”
我走向雾的深处,除了树,还是什么都没有。
似乎只有树啊,这个小巧精致的造世。
我正这样想着,前面的林木里突然窜出一个黑影,我慢慢走过去,原来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农夫。
我并没有打扰他,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他发现了我,也没有在意,自顾自地走着。
又走了一会,雾气越发的浓了,这时,我们看到一棵十分高大的树上,横卧着一道人影。
2
呼......
口里吐出云雾,树上的人慵懒地撑起脸来,用手弹一弹长烟杆下垂吊的烟袋,四周的雾散开了,我们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她长得像个等人高的人偶——或者说她就是呢?
墨笔画出来的眉眼,又弯,又细,又长,五官比例极其夸张,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能咧到靠近耳根的位置。
农夫说:“我想要忏悔。"
她问:“你有什么罪呢?”
“我杀了我的亲人。”
“啊,稍等。”人偶一样的女人倏地从树上飘下来。是的,她是飘下来的,因为她的下身没有实体,就像她口中的烟一样虚无缥缈。
她敲一敲烟杆,从烟斗口抽出一卷细细的长轴,哗啦啦铺开,无限延长,不知要摊到什么地方去。
她用食指点着卷轴看了一会,眯起眼睛,对农夫说:“我啊,觉得你没有什么需要忏悔的。”
农夫大惊,“啊?为什么?我可是把我的亲人都杀死了啊!”
她说:“我的日志里写着,上上上辈子,你是个男人,你今世的父母是你的战友,可在敌人的诱惑下背叛了你,害死了你的孩子;上上辈子,你是个女人,你的今世妻子,那时是你的丈夫,诬陷你的女儿是你和情夫的杂种,活生生把她摁在粪坑里溺死,后来又将你乱棍打死;上辈子,你也是个女人,你的儿子,过去也曾是你的孩子,生产他的时候你血崩而死,而他活下来了。”
农夫一时茫然,不知怎样才好。
“不过,你今生杀害他们是没有理由的,你只是单纯想杀掉他们。”她这样说道。
农夫狠狠道:“没错,不知道为什么,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日子越久,我就越恨,没有来由的恨......”
“这大概,就是指宿怨一类的残留污秽吧。”
农夫向她叩首,“感谢您的开导,现在我可以安心上路了。”
3
秀城袭小声告诉我,她就是辗顾林唯一的灵体,唤作“扶封”。
我默默看完一切,走到扶封身边,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话,就看她化作一缕烟,嗖的一声钻进了卷轴的纸页里。
我低头看卷轴,在她进去之前,那一片纸页是空白的,而她进去后,纸页上才有了墨迹。
不一会,她又钻了出来,只是面容和刚才完全不同了。
还是比例夸张的画似的脸,但我认出来了那张脸是在模仿另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哈啊——
我浑身冷汗,连退几步,撞进秀城袭的胸膛里。
“你有什么罪呢?”扶封问我。
我仰着脖子,剧烈喘息,“我有罪,我有很深重,无法饶恕的罪。”
扶封摇头,“不,你在撒谎。”又问我,“你有什么罪呢?”
我深深闭上眼,秀城袭握紧我的手,轻声告诉我,不要害怕,告诉她心底真实的想法,一切就会结束。
心底真实的想法?
是了。
我的心中,真正想的,大概就是......
“吾殿根本没有任何罪过!”我睁开眼,大声向她宣告,“即使是今日,吾殿丝毫没有感觉推行的法案有何失误!吾殿选择隐瞒的梦见,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吾殿——吾殿对安蒙曼洛奇充满了困惑,以及......”
扶封凝神正视着我,秀城袭也认真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气,讲出了一直以来深埋心底的荒唐之言:“我对安蒙曼洛奇,由衷的失望!!!”
4
“我对深蓝以及它创造万物又任其荒废的行为,愤怒而失望!!!”
秀城袭紧紧攥住我的手,扶封凝视我片刻,忽的咧嘴大笑,无尽绵延的卷轴中心燃起纯白的火焰,把纸页上的文字逐一烧毁。
在火焰烧尽的那一刻,我看到卷轴的末尾写着“她”的名字,还有她和扶封的对话记录——她曾经也来过这里?!
——“有罪的人啊,报上你的姓名吧。”
——“葛天恒桓。”
——“伟大的长生殿幺女啊,你有什么罪孽呢?”
——“我的罪孽,就是众世所不为,众世所妄为,众世无所为所谓!苍生之业,是我罪孽。”
不要!
我伸手去抓即将烧毁的纸页,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扶封的脸,失去了所有色彩,只留下纯白的面盘。
“是众世深罪,还是众世清白?”
卷轴烧尽,徒留烟杆,长烟杆被她拾起,送到嘴边吐纳烟雾,看向我,“是怎样,是怎样......”然后一点点透明,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