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放看了一眼道:“也不算赠罢,这些都是明绣庄的鞋子,萧家可不会这样宠着孩子的。话说上次从妆成楼回去后听说小三儿去了当铺,这些怕是你那簪子换回来的 。”
歌回这般便是哭笑不得了,拿自己的簪子当了买鞋子再赠还给自己,这小萧公子还真是……
头牌随手捻了粒葡萄递入口中说:“我说是赠的,便就是赠的。”
……
萧轲拉着歌回进入屋内,屋内很暖,初秋的天气燃了两个暖炉。歌回便想扯下披风,萧轲见状不动声色地紧了紧,差点勒死名扬天下的歌回姑娘。
而歌回却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把拉开萧轲的衣领。
是咬痕,根本称不上吻痕。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锁骨,然后向下。
歌回咬牙道:“姜衡期个贱人,竟敢这般对待老娘的行之!”又一把把萧轲拽进怀里,一下下地抚着他的头道:“我可怜的行之啊!”
萧轲挣开女人的怀抱,理好衣襟言:“没什么大不了的,左右是将死之人。”又叹了一口气道:“歌回,你以后说话且注意些罢。那是当今圣上,直呼其名已经够不敬了。你说话这般毫无遮拦,萧轲……恐怕没那个能力护好你。”
歌回敲了一下萧轲的头,“小行之,我又不傻,这话也就在你面前说说泄泄愤罢了。”歌回从怀里拿出个小瓷瓶,指尖挑了点膏脂,不由分说地把萧轲推倒在榻,随即拉开衣衫,冰凉的药渗入,萧轲耳根红了。
“你你你……男女有别!”
“我我我……我就喜欢!”
歌回指尖轻点萧轲的额头,言:“多少人朝思暮想还没这个福气呢!”
美人香,绕指柔。歌回一点点地为萧轲上着药,越来越不耐烦。“你自己来吧,可累死老娘了!姜衡期是想吃了你吧?”
“他发疯,你也跟着发疯么?”萧轲接过美人抛来的瓷瓶收入袖,道:“姜衡期如今这个样子,我都不认识他了。”
是你从未认识过吧,那样隐忍,那样深沉,却又如你所知的那样可恨。
“你自己小心些,如今朝堂上风雨不定,姜衡期太急了,埋下的祸端数不胜数。他倒是想护着你,不过还是有言鞭长莫及。”
萧轲蹙眉:“我何需他护着,嗤……他若真是护着我,萧家怎么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歌回喟叹,虽然说自己恨死了姜衡期,不过他对萧轲,虽说用的方法烂到家了,不过确实是很好。
“好了不说这个,我先回去了,你如今这般样子,一些话还是歇歇再谈吧。”歌回又掏出一瓶药,随手扔给了萧轲。
美人左足刚踏出门槛,还未着地,身后便传来萧轲清冷却蕴情无限的声音。
“歌回,我为你赎身罢。”
美人左足落地,坚定地落地,道:“不必。你莫不是忘了,我可是离不了男人的。”
萧轲皱眉,“歌回!我身边的人已经不多了!所谓萧家已经这般,你又何必?我不过剩下一年的命了,我求你幸福一点可以吗?”萧轲攥紧了拳,抑不住地咳了起来。
呵,萧轲,你叫我幸福一点,我又何尝不希望你能幸福一点呢?更何况,从遇到萧放,再到遇见你,我早就足够幸福了。
自以为足够幸福的紫衣姑娘缓缓道:“还是管好你自己的身子吧,能活久一点便久一点,我可不想那么早就给你收尸。月丞那里我猜我也不必去了,好自为之罢,萧三公子。”
说罢,歌回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似乎是传来了萧轲气急败坏的声音,夹杂着主人极力遏制却依旧从唇边溢出的咳声,像是要生生把你的头转过去。
行之啊,我不想回头看你,血色太过刺眼了。而小行之,我听见了,你在喊我二嫂呢。
曾经繁华无比的庭院,曾经自己想跨进一步都难的萧府,如今畅通无阻。歌回笑了,笑到泪都流下来了。我这个样子,你仍能当我是你二嫂,我又怎么能抽身?该死的人没死,萧放会不瞑目的。
纷飞的梧桐叶下,曾经的头牌姑娘揩了泪,又恢复了那个花枝招展的样子。
第3章 有婚
秋雨秋风煞人,入秋的天气已是泛凉,下了几场薄雨,凉气愈发地往人的骨头里钻。一载至此,消了战火,更是丰收,朝堂上递来的折子也愈发无聊,想是天灾人祸除得差不多了,上奏的折子也开始日常化。
姜衡期是乐得如此的,这是自即位以来,从未有过的太平。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靠了萧家,还是仰仗了萧轲。夷然之祸困了姜朝许久,自先皇时便征战不休。夷然地处苦寒,漠北的风吹出的儿郎体质较姜朝富饶的水土养出的将士终是不一样的,要不是平襄一役陨了夷然主将木越,这战事依旧停不下来。
那样羸弱的萧轲啊,主动请求奔赴战场,他当初说的是“萧家为姜氏皇族,赴汤蹈火皆不辞。萧家,只有战死的儿郎,没有蜗居前线之后的懦夫”吧。
姜衡期揉头,他知道自己对不起萧家,对不起萧轲。萧家倾全族之力扶持自己上位,他不过是因为一个野心,因为一个见不得光的私心便拿着纲常做壁垒,眼睁睁地看着因为自己的无能,使得曾经盛极一时的萧家,如今只得萧轲一人。
人往往会在失去之后开始怀念,开始回想。很多人在姜衡期眼前划过,都是将死的模样。
他未亲眼见过的黄沙漫漫中,折戟沉沙的萧劲。漠北偶尔会起的沙尘暴席卷了他,姜衡期记得,死讯传来时萧轲的样子。
萧轲是一直有着书卷气息的,身为萧家儿郎,因体质不能习武一直是横亘在他心中的伤。故而即使是萧家从文的第一人,姜衡期也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男子,在每天国子监的儒学之后,究竟习了多少兵书。
萧劲是战死的,那是姜同北桓历史上最惨烈的一战。折损多少将士尚且不言,最后起的沙尘更是埋住了意欲班师的姜朝一半的残将。萧劲的尸骨也自此永远埋在了那片沙漠,萧家前前后后寻了十数次,无果。
那是萧轲身上第一次有了杀气,国子监下学时初现俊逸的少年停在路上,萧家二子萧放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揉着他的头,说:“小三儿啊,大哥战死了,以后你对我可是要恭敬些了,没了萧劲压我,我在家里就是一把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轲抬头,字字清晰,是时姜衡期在他身后不远处,他听见那个一向温柔的少年用三分镇定,三分不屑和隐藏起的担忧问道:“我对你恭敬些,你就不会死了么?”
萧放一时无话。叹了一口气便牵着萧轲回家了。
是的,还是会死的,而且是……炮烙之刑。
有时候,衰落从一发开始,就预兆了接下来全部的溃不成军。
太监尹常垂头,拱手道:“皇上,郁皇后来了。”
姜衡期忽的回过神来,按了按头,压下心头的反感道:“让她进来吧。”
文郁端着参汤入内,是极美的面容。文氏女儿都是美的,而萧家儿郎皆俊朗。他们一方引无数官家子弟折腰,一方惹满都女子春心。
文郁身上早就没了当初的娇柔样子,国母一职,她做得很好。富贵,雍容。这给了姜衡期些许安慰,如果真的是要一个皇后的话,文郁确实是佳选。
“天凉了,郁后何苦,这般小事交与宫女就是了。”姜衡期带上了一贯的面具,给了文郁一个她意料之中的态度。
文郁笑了笑,依稀可见当年声声清脆地唤“衡期哥哥”的女儿情态。郁皇后自然不是为了送这碗参汤来的,她是想来看看,那位将萧三公子留宿宫中,次日一早又发脾气摔杯子的,她的君主,她的丈夫如今如何了的。
“萧三公子果真是皇上的良友呢!”文郁抛出一句话,一句让人捉摸不透的话。
姜衡期懒得琢磨,合上未看一字的折子道:“郁后何意?”
文郁走上前来,将案上凌乱的折子摆好,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她在这件事上得心应手。批上朱字的放右侧,未批的置于左侧。
“萧公子立下如此大功,皇上可是有好好赏赐于他?”文郁理好了折子,未回姜主的问。
姜衡期也乐得糊涂不知,答道:“赏什么还未想好,他少的东西我补不回来,剩下的对他意义也是不大。”
文郁顿了片刻,嘴角挑起不明的笑,将想了许久的话道出:“那皇上何不赐婚与他呢?毕竟萧家五代忠良,不可绝后啊。”
姜衡期没想到文郁会提出这个建议,自己对萧轲难名的情感这位枕边人知道多少他猜不透,不过转念一想,这种话,当是试探吧。
于是笑,“朕不想强求于他,拿皇家的架子逼他同女子结合,朕心有愧。不过若他有了心仪的女子,这个婚,朕定赐无疑。”姜衡期把玩着镇纸,“啪”的一声镇在案上。
文郁舒了气,听到宫女来报皇上因萧轲未进食摔杯的消息时自己是不安的,虽说这种不安无由,不过还是让她坐立难安。还好,还好,姜衡期毫无犹豫地回答了。
于是后宫之主揉着姜衡期的肩道:“这种事,总是要有个人做那红娘的。萧公子识得的女子不多,妾身斗胆,想为其觅位良妻,皇上意下如何。”
姜主洒脱,言:“那就有劳郁后了。”
文郁得了许可便退下了。姜衡期不住地感慨着女人的感知果然不可小觑啊,她移着步走得远了,自己才松了一直紧握的左手。手心处透了血丝,姜衡期没想到自己对萧轲已经在意至斯,唯有指甲嵌入肌理的痛感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