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石子蓦地又提高不少速度,直直朝宋功勤的鼻子而来。宋功勤心中一动,隐约形成一个猜测,下一刻,他才伸手接住这颗小石子,又一颗小石子再次袭来,依旧直指他的鼻子。
“风雅——”宋功勤一边接住石子,一边试着叫停对方。然而,楚风雅只作不闻,一颗接一颗地不停朝他飞暗器。宋功勤苦笑着耐心一一接下暗器,直到他替楚风雅捡的小石子被全部用完。
朝楚风雅走去的时候,宋功勤心中暗自佩服,刚才那些小石子虽被他接住,但瞧得出原本俱准头颇佳的对着他的鼻子,几乎无一例外。“最初打木桩靶的时候,你故意假装打不中目标,就是为了引我给你当靶子罢?”他了然问道。
楚风雅天经地义回答:“我要练的是打郭学明鼻子的功夫,自然得有人站在那儿给我练习。”
宋功勤默默听着这番歪理,忍不住只要对方高兴就好的笑,也便懒得假意抱怨,直接把接住的满手小石子重新递给楚风雅,说道:“你既喜欢,我们便继续练罢。”
有那么短短片刻,楚风雅因出乎意料而站在原地瞧着宋功勤发呆。后者能从前者的眼睛里看到感动,以及流转过的欢喜之色,最终,楚风雅扬起嘴角露出灿烂得恣意的笑容。“那我当真继续啦!”
在宋功勤面前的楚风雅是爱笑的,他的笑容很多也很明亮,纵然用的是其貌不扬的脸孔,那□□上此刻还有一道有些吓人的裂口,但在宋功勤眼中,便是整个人间三月的合丽明秀都能难企及那璨笑的绚烂于一二。
我有娇靥待君笑,我有娇蛾待君扫——莺花烂漫的时候他怎能不来?他又怎能忍心眼睁睁任娇花老去?
“风雅……”宋功勤情难自禁地脱口念出对方名字。
楚风雅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却全然不解其中心思,不觉抬头疑惑而担忧地打量向他,问道:“你怎么了?”
宋功勤望向眼前少年无邪模样,满腹相思唯有沉默。
若他们之间有一人是女子,他定早已奋不顾身。可世俗之道如此苛责,他们俱是男子,即便不畏世人眼光,家人的想法又怎可毫不顾及?宋功勤虽非家中独子,但想来父亲并不能接受儿子叛经离道,而瞧着楚风雅言行举止,如此家教也必是名门之后,他的府上又如何能容他大逆不道?
先前宋功勤察觉自己心意,他忧虑楚风雅无心回应,是而裹足不前。可如今,他屡番感受到楚风雅对自己也有欢喜之情,却依旧瞻前顾后,又拿出另一番道理劝阻自己。他的x_ing子向来颇为果敢,说一不二,只独在此事上优柔寡断。他猜想大抵因为这是自己人生中第一次遇见真正在意的抉择。不到动情处,不至怯意深。
唯有在惆怅小径独自徘徊。
“无事,我们继续练罢。”宋功勤暗中叹了口气,勉强微笑着答道。
楚风雅也不追究,他复而专注回手中的小石子。不待宋功勤重新回到原位,他扬手便是一枚石子。
这一回,楚风雅不再一味对准宋功勤的鼻子,而是各种刁钻与出其不意,不时指东打西,也不知是在练暗器还是在逗着宋功勤玩。宋功勤说是帮着楚风雅练暗器,实际倒觉得自己被狠狠练了一回接暗器的手法。当然,对此宋功勤反倒是暗自喜欢。这心思说出来许有些稚气:先前楚风雅瞄准宋功勤的鼻子,那是惦着郭学明的仇,而眼下,楚风雅只找着宋功勤的漏洞,那自然是惦着宋功勤的糗。即便当真出糗,宋功勤也高兴楚风雅心里只想着自己。见楚风雅及至后来干脆耍赖骗宋功勤抬头看天上根本不存在的飞鸟,或者故意说话以期宋功勤分神,宋功勤索x_ing假装上当。被楚风雅砸了一两下,身上稍稍有一点疼,心底却大大有一番欢乐。
楚风雅岂会看不出宋功勤有意称自己心,他故作不知以便占更多便宜,只是出手越来越轻,砸宋功勤的石子以碰到衣袂衣角便为满足。两人如此顽耍了一阵,暮色缓缓四合。楚风雅终于收起小石子,接着,对宋功勤飞来一笔道:“我知你等着再探柯策那府院,但其实已经不必再调查。”
宋功勤习惯了楚风雅敏锐判断力,此时毫不意外对方何出此言,径直继续话题道:“所以你已知道柯策可能去向?”
楚风雅神气笑着卖了个关子,只不动声色道:“我们去陈州弦歌湖游玩罢!”
宋功勤明知对方故弄玄虚,依旧配合地作出好奇模样,问道:“为何是陈州?”
楚风雅细说从头:“柯策耽于享乐,自认为是风雅人物。他的书房有一套山水志,他闲来品读,还作笔注。其中,关于陈州弦歌湖那一章不知文章写得如何神奇,他似批注了心向往之此类的评语,他那个……那个情人,有一天读到这段,我恰好假扮小厮在打扫书房外的走廊,偶然听得两人谈话,那情人也说对弦歌湖颇有兴趣,于是柯策便应承有机会两人便去弦歌湖同游。”
“所以你认为他们去了弦歌湖?”
“自然不是。”楚风雅果断否定,却不说下去,等着宋功勤追问。
宋功勤轻笑道:“你就好心告诉我罢。”
楚风雅满足地点头,接着道来:“柯策特别小心,他生怕官兵搜院子的时候,翻到山水志上的批注,将陈州当成调查重点,故而自不愿留下这本书册当线索。可是,若只单独取走陈州那一卷,反而欲盖弥彰,于是他便索x_ing把整套山水志都搬空。他不知我听见他们曾经的谈话,以为这么做万无一失,却不知,他的书架空出一大片,反倒更引起我的注意,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宋功勤顺着楚风雅的思路发表自己看法道,“他的书架无论是空出一大片还是空出一小块,你都定能注意到。”他无意奉承恭维,仅真心认为楚风雅心思细密和机敏,事情道理显然如此。
楚风雅却是被夸得分外开心,他忍笑故作严肃正经地点头回答:“这倒也是。”
宋功勤察觉到,从方才起楚风雅的心情便特别愉悦,正疑惑着对方心里是发生了甚么样的好事,便听楚风雅道,“主意既定,眼下闲来无事,我们先回镇上好好吃上一顿庆祝。”宋功勤一头雾水,他不解地问道:“我们庆祝甚么?”
楚风雅很快回答,答得理所当然:“我们庆祝郭学明其实长得比你威武高大。”
宋功勤听得直发愣,这个答案着实教他意想不到。
楚风雅用说着喜事般的语气续道:“虽然郭学明偷施暗器的行径不好,但他看起来人中龙凤,果然是佳偶良婿。”
闻言,宋功勤不知心中该作何滋味。说不出那百转千折的焦虑心思,他愣愣问道:“你是要找他作佳偶还是当良婿?”
这一提问惹来楚风雅着恼一瞥,他撇嘴反问道:“我找他作佳偶像话吗?我又哪儿来的女儿招他做女婿?”
宋功勤终于稍稍回味过来,不自觉地停顿,接着,他小心试探着开口道:“你是觉得他能做那大官的女婿?”
楚风雅复而安慰高兴地笑开,回答道:“万一那大官实在是找不到其他适合的人来当自己女婿,回头重选你们,他一定会选郭学明。”
一时间,宋功勤心如鹿撞。
他曾想,即便两人两情相悦,此道艰难,只怕委屈了楚风雅,或许他也该尽早驻足回头。可这一刻,情之所动却是身不由己,他低头凝视向楚风雅的眼睛,一字字问道:“你不希望我当那大官的女婿?”
楚风雅飞快答道,“我不希望你当别人家女婿,只希望你一辈子别娶亲。”他这句话说得似是语气随意,神情坦荡,可宋功勤能清楚瞧见对方通红的耳根。
这番霸道告白的缱绻情意让宋功勤不禁心荡神摇、柔肠百转。
这会儿面皮极薄的楚风雅被宋功勤的深邃目光瞧得害羞起来,不肯怯了场,他故作镇定地率先迈步往前而行。“还愣着作甚么,快走,你请我吃好吃的去。”
宋功勤稍稍平复如潮涌的心绪,快步跟上,他走到楚风雅身边,低声说道:“你不希望我娶亲,那我便一辈子不娶亲。”
楚风雅没有回答或者应声,但宋功勤知他听得分明,因为宋功勤能瞧见他眼角不停往外溢的甜甜笑意。
两人默默又前行一段。过了片刻,楚风雅边望着前路,边貌似随意地问道:“若那大官反悔想找你作女婿,你也不娶亲?”
这压根算不上考验,宋功勤不假思索道:“我会对他说,郭学明才是人中龙凤,必然为佳偶良婿——只要他不嫌弃自己有个被打歪鼻子的女婿。”
饶是楚风雅素来心思转得飞快,这会儿也顿了下才反应过来,接着,他捧腹笑出声。
宋功勤爱极楚风雅得开怀处尽开怀的笑,此刻不觉跟着微笑,心中尽是甜蜜。
山路崎岖,两人并肩行走着,道路狭隘处身体自然轻轻碰到一起,原本此类肢体接触再平常不过,然而,眼下两人正情绵意密,这轻擦浅触,恁地生出几分暧昧之意。宋功勤心中对楚风雅甚是珍惜,不愿胡乱生起绮念折辱对方,可终究是抵不过心头所动。莺鸟远林,春风拂面,他不自觉伸出手,悄悄牵住身旁之人。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楚风雅不肯转头看宋功勤一眼,只一味往前走,可他不仅任宋功勤如此牵手与他,手指还轻轻反扣,同宋功勤交握在一起。
有一刻,宋功勤心尖发烫,暖潮涌胸,他不觉想起之前楚风雅拉着他的手让他摸自己掌心薄茧的情景,彼时少年天真无邪,心无杂念,却平白惹出宋功勤朦胧情愫。不成想,转眼之间,两人竟能进得如此光景。
金缕衣自不足为惜,少年时却端是要好好珍重。他有幸看到花开正好,有人比肩行,同心结连理,便在这崎岖世俗之道坦荡走下去,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