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宋功勤独自用了早餐,他本有心让抱病的秦颂多休息片刻,结果时辰还早,便见秦颂在家仆的陪同下走下楼梯。
今日秦颂当真换着了一套男装。只一夜之间,也不知这套颇为贴身的衣服哪儿来的。不过,宋功勤并未多想,他只是微微好奇地上下打量。秦颂原本仅是简单抓髻的秀发而今改绾为更为爽快利落的男子盘发。许是元气有所回复,她的气色转好,此时竟一扫婉然娇柔之态,颇有灵动的少年气息。宋功勤瞧见不由暗暗好笑道:只可惜你长得太好看,再如何花费心思装扮,也不会有人真当你是位小公子。
秦颂显然不知宋功勤心思,她似对自己装扮颇为满意,走近宋功勤时,故作姿态地施以男子抱拳礼,道:“宋兄。”
宋功勤哄习惯了楚风雅,秦颂这神气得意之色又令他如此熟悉,也来不及多想,便已一本正经回礼道:“秦兄。”
秦颂自己玩得高兴,却不曾想过宋功勤配合,宋功勤模样认真,倒令她诧异怔了一下,待回过神,眸底有欢喜光芒流转过,可很快,却是归于萧飒冷落。她垂眼轻缓下声音问道:“我这身打扮,宋兄你看可妥?”
要说妥当,这一眼便被人瞧破的打扮妥当不去哪儿,但若说不妥,江湖女子女扮男装行走江湖也说得过去。未免坏了对方兴致,宋功勤索x_ing点头道:“我看可以,不如就委屈秦小姐乔装出行。”
秦颂只当宋功勤说得真心,自己扮得妥当,如此计定后,便与自己的家仆丫鬟同桌用餐。宋功勤已餐食完毕,不过,在秦颂的邀请下落座陪着又略吃了两口。四人用过早餐后,很快启程。
为了避免马车颠簸,此行宋功勤挑的都是平缓大路,正道易走,却因需绕行,反而乏人问津。除了偶然有驿站马车经过,宋功勤四人所经,俱是僻静之路。
又至一处开阔场所,除了宋功勤他们一马、一马车,放眼望去,四周全无他人。就在此时,一枚暗器从路边树林袭来。那暗器来速颇快,但也算不上势在必得,反而更像是战书。宋功勤起剑鞘击落暗器,第一时间警惕往树林方向望去。
算是在江湖闯荡过一段日子的宋功勤实际也是头回遭遇袭击,不过虑及马车里有位深居简出的大家千金小姐怕是正遇变惊慌,他刻意摆出驾轻就熟,气定神闲的模样叱道:“何方宵小暗中偷袭,不敢露面?”
很快,有黑衣人从树林中不紧不慢走出。那人身上有暗色花纹,竟是“花上眠”杀手。
虽说宋功勤曾与“花上眠”杀手有过交锋,但“花上眠”杀手价值不菲,从不自费杀人,若无委托,不至于特地前来刺杀不过坏过他们好事的宋功勤。可另一方面,宋功勤也想像不到自己行事究竟惹来谁的杀意,以致那人□□。
杀手哪管宋功勤心中感叹疑惑,现身只为执行任务,这又不是比武,还等施礼后出招,才走近,那杀手便毫不客气地欺身进攻。曾与“花上眠”杀手交过手的宋功勤上回对战六人,他与楚风雅联手略逊一筹,而今他已熟悉对方武功套路,加之只有一个杀手,不出几招他便彻底压制对方。也不知为何江湖中最厉害的杀手组织执行起任务来如此随意,这一趟出手,只一会儿功夫便被宋功勤杀得毫无还手之力。不过,宋功勤不至当真诛杀只是受人cao控的杀手,对方又有心脱逃,宋功勤无法活捉,虽占尽优势,最终还是任对方全身而退。
待杀手遁逃,宋功勤赶紧走向马车查看。他想秦宰相家千金定不至被人委托给“花上眠”的杀手,今日之事十有八九是自己招来,对方为他无辜连累受惊,他自有责任好好安抚。走近车厢,正待隔着车厢说话,丫鬟秀儿掀开车帘对宋功勤道:“宋公子,我家少爷请您上车有事商谈。”
这个丫鬟也是妙人,她家小姐不过就是换了身男装,她立即一口一个“少爷”唤得自然,倒似是真的一般。眼下,她大概也真把“小姐”当成“少爷”,丝毫不认为请一年轻男子上自家小姐的马车有何问题。
宋功勤自是觉得不妥,可他自己心中有愧,猜想秦小姐约莫是受了惊吓不敢独处,才请自己上车作陪,微微迟疑之后,终是硬着头皮登上了车厢。
这是宋功勤第一次清楚瞧见马车内部。比起豪华外貌,车厢内的装饰全然是内敛的精致与舒适。只见,马车内壁以花鸟织锦缎装饰,底板是厚厚波斯地毯铺就,窗帘原来是多层的轻纱帐,外面看来密不透风,实际不仅透气,还能向外窥得一二。居中的软塌占据半个车厢,此刻,秦颂正端坐其上。
与想象中的花容失色不同,事实上,软塌之上的秦颂面色如常,神情平淡,若究其颜色,至多能瞧出一丝凝重的忧虑。她见宋功勤上车后的局促窘况,眼中闪过一丝好笑意味,不过很快回复正容指了指一旁,道:“宋兄,请坐。”
软塌边另有矮凳,虽说离得近,总好过一男一女并肩而坐。见秦颂毫无造作的爽脆行事,宋功勤也便恭敬不如从命。
落座之后,秦颂直入主题,道:“宋兄,我见方才那人的衣饰,他应是‘花上眠’的杀手罢?”
宋功勤闻言诧异地愣了愣。虽说他听闻秦家小姐学识广博,但这江湖中最神秘的杀手组织连武林中人都未必听说,一个深闺小姐如何得知?他满腹疑惑,不自觉脱口反问道:“秦小姐从何处听说的‘花上眠’?”
“我不记得了。”秦颂在微微沉默后回答,这个答案听起来甚是敷衍,想她自也知晓,说完又补充道,“之前我大病一场,丢了些记忆,故而有些事记不清。”
若当真只为打发宋功勤,秦颂不必多余解释,这解释虽空洞,但宋功勤能听出其中真心,于是,即便是离谱说辞,他还是选择了相信。“这问题我只是随口一问,并不重要,不记得也罢。我们还是继续正题。”
秦颂点了点头,回到她本欲讨论的话题道:“在我印象中,‘花上眠’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
“准确说来,‘花上眠’可以说是江湖中最神秘也最厉害的杀手组织。”
秦颂便在等这答案,听得宋功勤如此认可,她顺势推究道:“如此组织,当他们行动时,不至于犯明显错误。可我瞧方才你二人动手,那杀手武功远不如你,怎么看都有蹊跷。”
说来,宋功勤也早已就此奇怪,“花上眠”的行动怎会教他轻易打发?而此刻,他还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秦颂却想出好些个所以然——
“我以为眼下情况不外乎几种。首先,‘花上眠’可能使用诱敌手段?”秦颂对“花上眠”的了解也是点到为止,不确定骗局圈套是否是“花上眠”风格。宋功勤听说“花上眠”的事更多一些,面对秦颂猜测,他较为肯定地摇头道:“‘花上眠’虽精通暗杀,手段狠毒,但他们行事也算有原则,除了杀死目标之外,不要挟欺诈,不祸及他人,不做多余事。”
秦颂毫不怀疑接受了宋功勤的判断,又接着说道:“其二,有人冒充‘花上眠’杀手,此番行动亦是骗局?”
宋功勤不否认这一猜测有理,可认为可能x_ing颇渺茫。“‘花上眠’的杀手行动很少失手,因此武功套路相当神秘,鲜有人知。若非之前我恰好遇见过‘花上眠’杀手,与之动手,也不会熟悉他们的武功。若当真有人冒充‘花上眠’杀手,他首先得知道我与‘花上眠’有过交锋,其次还得会使用‘花上眠’的武功,这样的人,我想象不出。”
——事实上,就宋功勤所知,当真有一人既知他与“花上眠”的交集,又因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而能使出“花上眠”的武功,只是,宋功勤永远都不可能怀疑楚风雅,自然连想都未想到。
秦颂对宋功勤连番否决不以为意,她续而提第三种情况,道:“另外的情况相当好核实——宋兄近日是否得遇参悟,武功突飞猛进?”
宋功勤意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心思果然不如秦颂快,秦颂言中之后他才意识到:“花上眠”此番只派一个普通杀手,与其说轻敌,不如说是自以为肯定宋功勤的实力不过如此。
“你是说,委托‘花上眠’的客人曾经与我有过交手,知我深浅,之前俱此告知‘花上眠’,他们不知我武功精进,才会犯错?”
宋功勤未正面肯定秦颂猜测,但这句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为此,秦颂的眼睛忽而亮了亮,饶有兴致打听道,“宋兄得遇了怎样的奇缘?是否有世外高人行乞到宋兄前,一番试探之后传授了你绝世武功?”从方才起秦颂甚是郑重地讨论正事,看得出她认为情势不容小觑,可尽管如此,她仍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询问此事,可见对乔装成乞丐的世外高人分外感兴趣。
听着颇为耳熟的说辞,宋功勤忍不住暗自好笑,他真是不知道这世道是怎么回事,为何大家都觉得世外高人就必须假装成乞丐讨食。原本,他无意展开这一话题,可难得见秦颂稚气神情,也就多说了一两句:“之前的确有一位前辈忽然在用餐的时候过来蹭吃食,不成想原来他有意传我们武功,第二日便把我们约到小树林予以指点。”
秦颂眸底含笑带盼的兴致慢慢淡去,她不动声色问道:“你们?”
宋功勤不知自己忆起楚风雅时眼中有柔情似水,而尽管他不知自己情意满溢,昭然若揭,因着本身无意隐瞒,此时也便回答得坦荡:“我与我的意中人。”
秦颂缓缓点头,微勾嘴角浅语调笑道:“原来那不是后花园的绣女,而是一位江湖女侠。”
从最初毫无来由的主动夜会,到之后的忽冷忽热,秦颂的多变使得宋功勤全无头绪,丝毫不确定对方情之所托在何处,他本有心表明心迹,但生怕秦颂当真属意自己,因此未免伤了对方心才含糊其辞。之前,他不敢多言自己早已情定他人,此刻,却是心中一动,觉得有件事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