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楼景
“轻君,轻君……”
恍惚间,耳畔传来一声叠一声的轻唤。
沈轻君醒来时,已经是巳时将近。
他睁开眼,猛然坐起了身,昨夜发现被楚玄昭点了睡x_u_e的那一瞬间,他是无比讶然的,他知道楚玄昭的确不会对自己如何,但他却担心,楚玄昭以此拦下自己去西北的事。
“你醒了?睡的怎么样?”
沈轻君听到耳边的问话,这才转过头,身旁是楚玄昭,他搬了张凳子坐在榻旁,就那么看着自己。
沈轻君缓了缓神儿,低头看了看自己,只是被褪去了外袍,中衣和里衣都在,又抬头看向旁边的人,“楚玄昭,你暗算我?”
楚玄昭笑了笑,“我还愿意叫醒你,就不算暗算你。你知道吗,一整夜,我无数次的想,今天绝不叫醒你……”
沈轻君起身穿起外袍,楚玄昭见状连忙帮他把靴子拿了过来,沈轻君匆匆接过,“你一夜没睡?”
“不舍得。”
沈轻君低下头,握了握手里的环佩,“我该走了。”
楚玄昭站起身,从桌子上取了封信,信封并未封上,也并未写名,“昨夜临时写的,盖了朱印,你交给程至腾。”
沈轻君接过,“谢谢。”
谢谢你不再拦我。
沈轻君走到桌旁,也写了一封信,整个过程楚玄昭的视线都定在他的身上。至于信的内容,他没有去看,但也大概想到应该是留给阁里人的交代。
沈轻君转过身,将信折了折,递给了楚玄昭,“麻烦你,不必刻意送,朱晴或者碧鸳来的话,就交给她们。”
楚玄昭犹豫了一瞬才将信接过来,“你为什么不亲自告诉她们?”
那样也可以晚走些。
沈轻君顿了一下,却没能回答,“麻烦你了。”
楚玄昭微微一笑,却笑的有些无奈和苍白,“你别这么客气,我会不舒服。”
沈轻君点了点头,微微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他突然觉得嗓子有些重。
楚玄昭在他的事上一向是仔细的,便轻声问道,“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沈轻君扭过头去,望向关着的门,似乎透过糊着的明纸都能看到门外一般,衣袖下攥着环佩的手隐隐泛了白,“…没什么。”
说什么呢?说如今我也,也什么?呵。
那又怎样,没那个命,何必拖上别人,累人累己。
况且,他是皇帝,诺大的天下,有多少人在盯着,自己又如何过祖父和开帝那个槛儿。
楚玄昭见他神色有些落寞,也没有追问,亲手将桌上的手炉点上,将刺绣绒套包好,塞给了他,“记得回信。”
他不指望他会主动写信,只希望自己的信,千万不要石沉大海。
“嗯。”
沈轻君打开了雅竹轩的门,青竹已在门外侯了许久。昨日沈轻君交代过他准备了远行的用物,也备好了马车。
青竹见他开门,行了礼,又远远朝里面的楚玄昭躬了躬身,这才从偏侧端出铜盆进了屋子,又将毛巾捧了上来。
沈轻君擦洗过,看了眼楚玄昭熬了夜的脸色,转向青竹道,“去换一盆来,侍奉陛下梳洗。”
楚玄昭一步上前,将毛巾接了过来,将他刚刚用过的那面朝脸上捂了捂,“麻烦什么?我与你同用便是。”
沈轻君抿了抿唇,却没有再多说,看向了青竹,“一应用物,可皆备好了?”
“回公子,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楚玄昭扫了眼青竹,“轻君,你就只带他一个人去?他还是半大孩子,能做什么?”
沈轻君走到门前,青竹将狐皮披风给他披在了肩头,沈轻君随手揽了揽,“青竹很好。”
楚玄昭脚动了动,却没有随他踏出门,只是紧紧上前跟了一步,“等我。”
他怕再送,又该不舍了。
到头来,连送行都不敢。
沈轻君似乎也明白了他的顾虑,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加快了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去。
…………
院落中很快变得空荡荡,楚玄昭却望着府门的方向久久不曾回神。
冯二等人远远侯在远处,不敢轻易上前。
好半晌,楚玄昭才整个人乍然一松,变得有些无力,他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呢喃道,“等我去找你。”
楚玄昭抬起头,朝远处唤了声冯二。
“陛下?”
“公子虽不在府中,但你等万不可疏忽,府中一切,均按照往日洒扫看备。”楚玄昭见冯二应下,转身朝瑾溪阁走去,“朕会时常过来。”
“是。”
“这些事,你嘱托府中家丁就好。至于你,朕另有一事交代。”
冯二跟在他身后,俯首道,“陛下吩咐。”
“你将府里剩下的所有亲卫整合,不分莫队和冯队,都改为忠影卫,朕再从千机楼暗部挑些可用的人,你就做首领好了。以后,只听朕的号令。”
“是。”
为君者,除了明面上的,可以将朝臣以罪论处,他还需要一部分人,来负责一些不是那么说的开的事。
朝廷中的事,他必须明暗双进,才能尽快也尽大效力的改变朝中一些不好的风气,稳定朝纲。
那样,他才能放心的去西北。
………………
寒风卷帷帘,黄天走飞沙,腊月里的北方,越是往北走,就越是天寒地冻。
“公子,前面就要到关州境内了。”
青竹问过车夫,放下帘子,又退了进来。
这已经是离开京城的第八天了。
“嗯。到城外十里亭停下。”沈轻君紧了紧身上的衣袍。
青竹倒了杯热茶推到他手边,犹豫了一番,开口问道,“公子,不如将狐氅披上?”
沈轻君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不用。出了车厢再穿。”
青竹不再多言,稳稳地跪坐在方榻旁,“是。”
…………
随着车夫的一声“吁”,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两人还未下车,车前便传来一声询问,“敢问车中,可是墨渊公子?”
青竹掀起车帘,只见外面十里亭前站了一个身穿枣红纹绣官服,头戴黑色官幞的人,来人二十多岁模样,谈不上多么出众,却也是年轻俊郎,微微躬着身,抱了拳,问向马车。他身后只跟了一个家仆,也是躬身垂首,立在后头,亭子不远处栓了两匹马。
青竹回道,“车中正是墨渊公子,请问贵家是?”
“在下楼景,关州刺史,奉陛下钧令,在此等候军师墨渊公子。”
他自从被楚玄昭设法安排到关州出任刺史,就一直与楚玄昭有消息往来,自楚玄昭登基,则更是将暗里的联系变的光明正大起来。前几日,他收到京城飞鸽传书,说边关不宁,京里来了军师,这两日便到,并要他好好安排,不可有一丝怠慢。于是,他这才接连两天来十里亭,迎接墨渊公子。
沈轻君探身出马车,朝楼景微微颔首,“有劳。”
楼景闻声微微抬头,霎时为之一振,只见马车中探出一人,虽不见全身,但只一瞥,已是令人为之一肃。那人手里捧了个手炉,他身着一身素净的抽麻展白袍,脖颈间可见从里到外,皆是一水儿的白色,就连精美五官下的肤色,也尽是玉白。如冰雪般的白里,浅束的黑发,和深如幽潭的双眸,则犹如暗夜点缀其间的华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