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拍了一条,黄文清手快先拿起喇叭喊了声“过”,韩池才好像不情不愿地接受了。
他拍戏从来都拖拖拉拉,总想着要做到尽善尽美,有一丁点瑕疵都不给过,所以从开机到现在两天了,原计划的三分之一都没有完成。
时间就是金钱,巨额的金钱,黄文清没办法再让他这么挥霍下去,投资方那边早就对他很不满了。
“休息十分钟。”
黄文清拉着韩池走到一边:“待会儿制片就到了,你别再j-i蛋里挑骨头,该过的赶紧过。你得让他们看到你在省钱!”
“他来多久?”韩池冷静地问。
“说不准,”黄文清点了根烟,“人赵总r.ì理万机,应该不会留太久。总之接下来,你的任务就是把他应付过去。”
韩池没说什么,回到了座位上。
坐下去的那一刻,大腿内侧依旧有些酸痛,他昨晚回到房间后就直接躺在了床上,过了好久才想起来秋聿的叮嘱。他懒得动,一直到在酸痛中惊醒,他才拖着半身不遂的身体去了洗手间。
他今天坐在位置上就没挪过窝,讲戏也都靠着小喇叭,很咸鱼。
就是在这时候,一个水杯递到了他嘴边,水是中药一样的颜色,韩池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往后躲了一下,而水杯的主人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张嘴。”
枸杞和菊花的味道。
不苦,很清淡。
秋聿把水杯放在了韩池手边,然后走回了片场。
昨天他就发现了,韩池不爱喝水,380ml的农夫他喝了一天也没见底。他不到渴的时候滴水不沾,等到开始想喝水了就暴饮,好像总想毕其功于一役。
这怎么可以呢?
韩池出神地望着面前丑哭了的老年人水杯,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好像,还有一点甜?
李晟探头探脑地从角落里冒出来,他真的觉得很不对劲。
他最近没戏——韩池给了他一周的时间消化剧本——他就跟着秋聿鞍前马后,俨然要成为秋聿的私人助理,秋聿现在就是他大哥,大哥的事就是他的事。
可是大哥好像在追韩导???
不想还好,他越想越觉得这事有谱,他敬爱的大哥一天下来三句话不离韩池,也从来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欣赏,而且最关键的是,就算韩池一次又一次地无理由挑刺,他也丝毫不生气,任劳任怨地重新拍摄。
如果说秋聿对韩池有什么不满,大概就只有韩池不爱惜自己身体的时候了……普通朋友之间会这么无微不至吗?
李晟抱着头有点不知所措,他对于gay的认识只存在于耽美小说中,还是在拍之前那部网剧的时候恶补的,那部剧虽然拍得烂,但小说原著写得是真的不错。他唯一的一次入戏,就是因为拍之前刚好在微博上看见了一段条漫,截取的小说原著。
画作者j.īng_湛的画技,配上小说作者字字珠玑的旁白,他仿佛就进入了画面中,感受到了心底压抑了许久的情绪。
那部小说可以说是他的入坑作,之后也都一直在找耽美小说看,说是腐男也不为过。可是他再腐,他也从来没想过会在现实生活里遇见gay,还是他大哥,大哥还要追大嫂,大嫂看起来还很直……
我该帮谁?
帮大哥,有点对不起韩导,帮韩导,有点对不起大哥。
李晟面临了人生一大抉择。
“秋哥,昨天我有几个问题。”李晟甩了甩脑袋,决定先谁都不帮。
秋聿即便没在韩池面前,那神一样的压迫力也逼得韩池不得不把自己变成一个水桶,秋聿偏过头,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转变,李晟不禁打了个寒颤,心想大哥一定很喜欢韩导,被打断偷看还会不高兴。
“我就是想问,你昨天为什么一开始就说三皇子天资聪颖,仁德配天?剧本里没有写过这些,而是反复强调三王爷游手好闲,不思进取。”
“逻辑。”秋聿解释道,“一个好的剧本,他一定会有一个逻辑,在这个逻辑之内,他必须自洽。剧本只有那么一点,世界却很复杂,他不可能事无巨细都给你写出来……你们?”
冯远和曾越也凑了过来,非常认真地聆听教导,李晟则要更夸张一些,他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个厚厚的笔记本,此时正在奋笔疾书。
秋聿难得地让他们整得有点不好意思,诚惶诚恐地说:“哎——一家之言,你们随便听听就是了,怎么还记上了呢?”
“我蹭过戏文系的课,老师也提到过逻辑,不过没师兄声音好听,我没听完就走了。”
“……喂。”
“我没学过,现在开始学。”冯远道。
李晟看大家都表态了,自己作为秋聿的头号脑残粉当然也不甘落后:“秋哥你请继续讲,你的话语是我前进的方向!”
“……”
少年,你觉不觉得你非常像个邪教分子?
秋聿心累地屏蔽掉这群狂热的粉丝,继续说:“……所以就得演员自己去挖。同一个角色,不同的演员有不同的演绎方式,但他传达出的内核是一样的,因为他们演的是一个人。只要在逻辑内,演员大可以无限发挥,挖得越深,世界就更加具体,人物的掌握就更加到位。”
“意思就是,演员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编剧,只要编出来的东西能在逻辑中自洽,就可以算作剧本的一部分?”冯远率先反应过来。
“没错,”秋聿道,“逻辑是一个很理x_ing化的存在,类似人的骨架,抓住了他,你再怎么长r_ou_减肥,都会立得住。而只有立住了,你才算演到位了。美人在骨不在皮,演戏也一样。”
“所以你昨天让我忘了剧本,就是为了让我不为皮相所迷,从而进入骨子里。”李晟恍然大悟,“即使你说的剧情都是你编的,但我仍旧通过逻辑领会到了——在剧本没有写到的地方,他真实存在着。”
秋聿但笑不语。
这几个年轻人,都是未来新星。
未来新星之一的李晟抱着笔记本,脑残粉一样疯狂地嗷嗷叫:“秋哥你真是个天才!”
秋聿收回之前的话。
“可是有一点……”曾越托着下巴问,“这都是建立在有一个逻辑的基础之上,如果那部戏本身就没有逻辑可言呢?”
“所以我的前提是‘一个好的剧本’嘛,”秋聿微笑道,“放心,韩池的剧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出现了,韩池吹。
李晟偷偷地回过头看了一眼韩池……哎?韩导呢?
这时,黄文清拿起了喇叭,开工了。
之后一直到中午,韩池也没有出现。不过他不在的好处就是,cut怪没有了,基本上都是一条过,偶尔的重拍还是秋聿自己提出来的。
韩池在陪制片视察。
刚刚秋聿他们还在探讨剧本的时候,制片就已经到了。
让韩池不j.īng_益求j.īng_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他自动退位让贤,和制片打嘴炮去了。《初云》这部戏他本来想的是自己出资,尽可能地按自己想法来拍,可是当他把工作室弄起来后,才发现钱好像不够。
他毕业出来演戏,不是为了红,也不是为了赚钱,他就仅仅是想积累经验,希望能多跟几个导演——一炮而红纯粹是个意外——他红了后也很少演男主,尽挑些戏份少的小角色,见识完导演就开溜。他片酬是不低,可架不住戏份少呀,多半还都j_iao了税。
于是他就只能去外头找投资。
武侠片前景不好,《初云》也没有市场上流行的、能爆的桥段,加上他又是个新人导演,很多时候谈着谈着就不了了之了,最后只拉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丰娱文化。对方的加入对韩池来说是雪中送炭,但同样的,也带来了他们的狼子野心。
韩池知道他们商人只看利益,所以除了剧本绝对不允许干涉外,都答应了他们。
“小韩,”赵丰年看完了一圈,最后回到片场,“你还是那么理想主义。”
远处都是无名之辈。
没有名气的导演,没有名气的编剧,没有名气的演员。你告诉我,这部戏凭什么取胜?
韩池没有反驳,他承认他说得对。自己很天真。
从小到大都很天真。
这是好话,换言之,就是傻。
市场决定配置,他却总想着反其道而行,不怪各大投资商都不看好他这出戏,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拍好。
他最紧张的时候,连着好几天做梦,梦到《初云》糊穿地心,梦到他倾家d_àng产也还不了债,还梦到那个人握着《犹龙》剧本,撕碎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