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吃进嘴里,就闻到浓郁的脂肪香,可老猫大r_ou_吃太多,又喝了不少酒,一看就觉得倒胃口。蓝田道:“吃不下?不吃别勉强。”
蓝田也没动筷,对老猫解释道:“按照传统,每年中秋,每一家会轮流杀几头猪,做腊r_ou_和灌肠,给全村的人送去,秋冬的r_ou_食就都有了,剩下的猪头就得整只炖上来,摆在晚宴的桌上,表示今年的猪我奉献出来了。现在屯里人口多了,一家人供不起这许多,所以其他桌的猪r_ou_都是公费出的,只有这桌还是照着传统,由我们几家人轮流做。今年轮到哈娘宰的猪,她手艺好,用几根柴禾就能把猪头炖烂。”
老猫看着碗里的r_ou_渣,伸了伸舌头,“真是够烂呼的,前一秒那只猪还在笑呢,你看见了吗?”说着夸张地露齿一笑。蓝田被逗乐了,摸了摸他的头道:“这只猪笑得蛮好看的。。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童林一边簌簌吸着r_ou_汤,一边抱怨:“哈娘,今年这猪头咋不够香,都烂得没筋骨了。”
哈娘骂道:“就你嘴叼。去年你们童家拿出个什么玩意儿,毛都没摘净哩,还有脸说我这猪头不香!”
童林笑道:“呦,别气别气,您这猪头顶顶有名,所以期望值高嘛。”
一边静默的华惜易突然道:“哈娘,这不是柴火炖的吧,今天没见您家烧火呢。”
哈娘脸色一沉:“这几天下雨,柴禾太潮了,我用高压锅炖的。你们不爱吃就甭吃!”
童林赶紧打圆场:“吃吃,我打一周前就巴巴望着这一口呢。”
吃完猪头和月饼,大家都意兴阑珊。有人醉得钻桌底睡了,老猫却正好相反,酒劲儿过去了,反而精神无比。
他坐不住,跟蓝田一起在屯里游荡。米屯的屯口是空地和最早建起来的房屋,一路拾级而上,两边是后迁进来的居民和繁衍的后代。靠近空地的几排房子还算热闹,有人进进出出端菜送水,往上走一段,就很幽静了。
昏黄灯光下,人像是走进了某段过去的时空,不知觉的,声音动作都变得温柔起来。蓝田牵着老猫的手,走入了从前的记忆里,这些过去的片段,蓝田每次碰见了,都是疼的,但今天跟老猫一起,却很奇怪的像是罩了一层保护膜,所有的情绪都被隔绝在外面了。
“前面好黑啊。”老猫道。
“上面没路灯。”
“上面,就是上面的人住的?”
蓝田笑了起来:“是啊,那还用问。阶梯的尽头,只有他一家。”
“怎么一点灯也没有,他不过节?”
“嗯,他平时也不点灯。本来顶上准备建路灯的,他坚决反对。”
老猫看着前面的黑暗,突然感到了一种说不清的吸引力,忍不住就要往前走。蓝田拉住他,道:“别上去了,他不喜欢被打扰。”
“哦,”老猫停住脚步,“他是个怎样的人?”
蓝田摇摇头:“我记不清了,家里出事后,我就没见过他。印象中,他说话轻轻的,很好听。见到小孩子,也不像其他大人那样老逗弄人,会跟我们讲很多故事。”
“他就自己一个人吗?”
“你对他很感兴趣呢。”
“嗯,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想见见他。”
蓝田皱了皱眉头,“最好别见。他……唉,我们回去吧。”
老猫又看了眼山顶,才跟蓝田一起走下阶梯。从高处往下看,可以大致看出米屯的格局。果然如老瞎子所说,本来是“米”字形排列的房子,少了三间。
老猫:“你的家原来在哪个角落?”
“西南角,现在上面摆着桌子,看到了吗,就是很多人在打牌的那张桌子。”
老猫心想:毁得真彻底,什么痕迹都看不见了。问道:“着火时你多大了?”
“十岁不到,我记得马上要过年了,过完年我就十岁,我爸说要给我买一顶新帽子。我天天盼着呢,结果既没等到帽子,我爸爸也没了。”
老猫猜想这场火肯定特别严重,又道:“你的家都没了?”
“嗯,我爸爸妈妈,和我的弟弟,全都死在火里。”
老猫心里一抽,想到蓝田在十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就剩下自己一个,那种打击大概就是世界末日吧。他抓住蓝田的手:“那时你不在这里?”
蓝田摇摇头,“我在。现在记忆很模糊了,但我肯定是在屯里,而且我见到火了。”他看着老猫,“猫儿,我老是做梦,梦见家里着火了,我妈妈抱着我爸爸,只是哭,弟弟趴在窗口喊叫,而我呢,我就站在外面的什么地方看着,没有去救他们,也没有叫人帮忙。”
老猫想了想:“你觉得不是梦?”
“不是梦,细节太清楚了,我家屋檐下有个土风铃,梦里面,风铃裂开了,铃铛掉下来,当啷一串响,然后屋顶就被火烧塌了。还有很多类似的细节,我妈妈的头发披了下来,弟弟的衬衫有两个口袋……我都记得,但就是想不起来,那时候我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去给他们打开门。”
“或许你当时也被关着,去不了?”
蓝田一愣,道:“这我倒是没想过。”他吐了一口气,道:“猫儿,我有告诉过你吧,我胆子很小,小时候出门,都不敢离开我妈妈半米之外。屯里的男孩子爬墙爬树,我是站在树下都不敢的,怕树上有蛇。我妈妈看不了我那样,常常想法子训练我,希望我的胆子能大点。
她会把我关在黑屋子里,有时又戴老虎面具吓我,或者晚上让我跟她一起进大树林,让我自己待在里面好久好久——别笑,我那时候老被吓哭。”
老猫尽力忍住不笑,想起小蓝田被扔在黑乎乎的森林里,心里又酸又软的,“你妈真狠啊。”
“她对我很温柔的,等我吓哭了,又会抱着我安抚我。”
老猫心想,原来蓝田平时肆意奴役他的抖S倾向,是从他妈妈那里遗传的。
蓝田又道:“所以我想,家里着火了,我就在旁边看着,是因为胆子太小,还是以为妈妈跟我闹着玩儿呢?”
老猫:“你那时候有十岁了,应该能分辨出来。”
“是啊。”蓝田眼神抑郁,“说不好,那把火就是我放的呢。不都说我胆小吗,我就做一件没人敢做的事情,吓唬他们一下。”
“啊?”老猫被蓝田的想法吓了一跳,“你不可能这样做。”
是不是真的不可能,老猫其实也不确定。要是自己常常被关小黑屋,那么……老猫陷进了黑色的记忆漩涡里,又惧又恨的感觉汹涌而来——为什么不可能,如果这是唯一的活下去的办法?
老猫赶紧挥走脑子里的思绪,看向蓝田。蓝田却没什么表情,大概这事情他已经来回想过很多次。
老猫搂着他的肩膀,笑道:“你现在胆子倒是不小了,天天打坏人,威风得很,你妈妈在天上看见了也会很高兴吧。”
蓝田苦笑:“天生胆子小的人,怎么训练都没用。我现在好多事情也害怕,心里害怕,脸上还不能露出来,得鼓励自己好多次才敢去做。我妈妈说,这人的身体里,一边是水,一边是火,要是不给自己添柴加炭,水就会把那点火浇灭了。我做警察,也是为了逼自己一下,越是害怕,就越要去试试看啊。”
老猫叹道:“要我说,你一半是抖S,一半是抖M。这么虐待自己干嘛?”他x_ing格比较糙,蓝田的纠结他从前竟然浑然不觉,在他的心目中,蓝田一直是胸有成竹的,在警署里口碑也很好,甚至有传说在祖晨光和蓝田之间,署长其实更欣赏蓝田,一度想把他培养为接班人。但后来蓝田无心事业,反而是凌霄云上位了,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老猫就没听说过。他也懒得八卦,在他看来,蓝田要是不做警察也蛮好的。
蓝田笑了起来,“还真是。猫儿,你知道不,我一直很崇拜你呢,你打心底什么都不怕,谁也不服。”
老猫被蓝田这么一赞,竟然有点脸红,心道:“我是不怕,但不是还得给你做饭洗衣扫地吗?可见人的胆子大小,跟他的幸福也没什么关系。”
他们走到了阶梯的中间,仰头是不见底的黑暗,低头却是一片光明。不过底下的人都浑浑噩噩的,醉的醉,累的累,就像扑火的飞蛾那么盲目。老猫突然道:“诶,那里有个小男孩。”
“哪儿?”蓝田转头寻找。
老猫指了指顶上的台阶,“在最后一个路灯旁边。咦,怎么不见了?”
蓝田:“是谁家的孩子出来玩儿吧,今晚难得不用早睡。”
老猫不做声了。他看见了小男孩蹲在台阶边,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男孩干干净净的,黑黑的头发,秀气的脸孔,大约九岁十岁的样子。老猫莫名就想到蓝田,这个胆小的、失去家人的孩子,当年就是这样徘徊在台阶上,无处可去的吧?
过了25年,他还蹲在路旁,找不到妈妈,看不见自己的家,并且害怕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寻人
两人下到空地来时,只见人已经散了一半。他们的坐席上,只有童林和另一个屯民在说话。瞎老头钟明安静地坐在一旁,连手也不搓了,估计真是睡着了。
老猫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着火的两间房子,是对着的?那不是火势蔓延到另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