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么是梦,什么是真实。
不管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真实中,这个人都是他的,谁也别想抢走。
他抱紧人,深深地吸了口气。
很快他们便到了西北。
等着他们的,再也不是那些四处流窜的小股流匪了,而是真正的战场。
第72章 行程(2)
“我真的很怕,我连你也带不回去。”
尹春秋搂着低声说话的那个人,他的身体温度总要比正常人低一些,却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极是温暖。
那个人的声音轻轻的,好像是在空中划过的微风,无声无息的,却还是让他听见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听清楚,那个人说的究竟是不是这几个字。
尹春秋怔怔地把这句话收进耳朵,身侧的篝火忽然就灭了,那个人也跟着那火光消失无影,只剩下不断飘落的雪花。
怀里的人忽然就凭空消失,他慌了起来。
惊醒之后,又是一身冷汗。
他忍不住动了动身,摸到身旁的人。如今到了城池周围,再也无需为了节省时间打地铺,这还是他这一路来第一次睡在床上。床不大,却硬生生挤了两个成年男人,他只要稍微动一下,这床就会吱呀吱呀地表示着不满。
这声音在这夜里也太明显了。
“又做噩梦了?”
忽然响起的声音盖过了那床无力的呻|吟,尹春秋感受到刘承在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自己肩背。他含糊着应了一声:“嗯……”
刘承安抚了人半晌,轻声道:“先生……那些事都过去了,我陪着你,你不用再害怕。”
尹春秋摇头:“不是……我已经不怕那些了……我梦到的都是你。”
刘承的动作似乎顿了顿。
尹春秋继续道:“我看见你一身血,我发了疯一样朝你跑过去……却怎么跑也也跑不动你身边,怎么伸手也碰不到你……救不了你。”
他话说到一半,刘承就低头亲了亲他,等他一说完便笑道:“怎么总想这些?我才二十几岁,离一命呜呼那天还早着呢。”
“我说真的……你还笑……”尹春秋趁他亲完自己还没退开,极为不满地凑上去咬了人嘴唇一口。
刘承立即变脸,却还是没能绷住,鼻尖抵着人道:“好,我错了,我不笑了。”
“你还是笑吧。”帐外透进来的火光让尹春秋能勉强看清他那完全绷不住的一张脸,最后还是网开一面,而后他继续道,“我真的怕……以前我也去过很多地方,救过很多的人。有的人是真的救不了的,忍受不了病痛,就会求人不要再救他了……如果有人这样求我,我会让他安详地走……可很多人不会这样……他们说,身为医者,当以救人为己任,不可轻言放弃。可是,明明已经没救了,费那力气做什么呢……真要想救人,省些力气去救其他还能救的人不好么?他自己都已经忍受不了痛苦想要解脱了,却非要让他苟延残喘……何必呢。”
他想起当初在那满是瘟疫的小镇里,那个病痛缠身的老人来了。老人想死,他的儿子却想要他活。杏花坞的人,又是在做着无用的救治。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他淡淡道,“若能懂为何,便该知如何了。”
他抓紧刘承的手臂:“如今接连不断的噩梦……好像让我懂了些。”
人生在世,或是一帆风顺,或是苦难不断,短短几十年,漫长也短暂,却鲜少有人会完全看淡生死。总有人会抓住一丝希望,用尽力气活下来。也总会有人,想让别人活下来。
以前的尹春秋,只会冷眼旁观,甚至鄙夷不屑,只觉他们所做无用。直到疼在自己身上了,他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做那种无用的事。虽然那只是梦境。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就是那么奇妙,能把自认超脱的人从天上拽下来,掉进情网再难逃脱。
“以往沉溺于犹疑,如今执念于情缘……原来我已经成这样了……”他闭上双目,靠在人身上,似乎这样与人贴在一起才能心安一些。
刘承问道:“那先生知道如何了吗?”
尹春秋点点头。
刘承把玩着他散落在背后的长发,想了想,犹豫道:“其实……若真有那么一天,先生也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就当我变成看不见的了。”
尹春秋笑笑:“好……我会去找你。”
他又想起那日刘承那句轻飘飘差点没让人听见的话,沉默了许久,才讷讷道:“归归,你是不是……希望我走?”
刘承愣了一下。
尹春秋当自己是说中了:“我一定会好好的。”
半晌无声,他又道:“你也会好好的,所以不用担心……你想带谁回去就带谁回去……不要留我一个人好吗?等待太痛苦了,我不想等人……我想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你。没有你的地方都是一样的,就算能够躲避战火纷乱,也不及你身侧这方寸之地。”
刘承诧异,这情话真是又让他脸红心跳,又让他幽微难言。
他算是听明白了,原来他的尹先生是害怕自己让他回去。
他确实曾经有过那样的想法,毕竟边关艰苦,如今又是战乱,尹春秋本来不该来这种地方受苦受难的。可转念一想,一别之后,谁知道来年会是何等光景呢?
不知道结果如何的等待,有时候还白白浪费了相见的机会。就像当年的镇北伯和燕女侠。
刘承看了他半晌,温声道:“你觉得我会为了边关战事离开你,或是让你离开?为了家国大事?为了黎民百姓?”
难道不是吗?
尹春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在一位忠臣良将心里,一个情人,怎么可能比得上家国天下。
他偏过头直直地望着人眼睛,见到他缓缓开口:“哪里会呢……战场上的将军,可不能当情场上的逃兵。壮志与情缘,哪里是非舍弃其一不可的呢?更何况,我也没什么壮志。”
“嗯?”
见尹春秋眸子闪过一丝惑色,他继续笑道:“我真没什么抱负……小时候我倒想当一个名扬天下的大英雄。我想上战场,开疆拓土,成就万古功名,就像军长那样。后来长大了些,我想的不是名扬天下了……我想护我朝子民安稳,我想让诸国停战,天下永远太平,让所有国家的百姓一辈子不承受战乱流离之苦。再后来……我发现这些都太难了。我只想每次出征,大家都能好好回来。”
他极轻地叹了一声,语调极为轻松,让人一点沉重都感觉不到:“好多事情都远远比想象的要复杂……根本不是我一个人能做成的,怎么也得要几代人才能做到。越是长大,知道得越多,就越不像以前那般幼稚……也越来越被现实所缚。人越来越看得清现实,这究竟是不是件好事?”
他顿了顿,又道:“能看清现实是好事,若是因现实而把一切理想都当作虚幻,那便不是好事了。我不想忘掉小时候的那些幼稚的想法,我记着那些报国之志,可我也知道,我该做的是先把身边的人保护好……我的亲人,我的兄弟,我的国民,我的爱人……我难道要为了一个远大的梦去丢下身边的一切么?更何况,先生也是大夏的子民。”
刘承搂着尹春秋往床上一倒,那床又一次不满地响起来,他与人面对面躺着,笑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呢?自己身边有人的时候,就不要再去想那些遥远的万千世界了。”
尹春秋忽然就觉得心中最后的那点兢惧和疑虑都成了灰,一下子被面前的这阵柔风吹得一点不剩。
没能躺多久,帐外一阵兵器相撞的声音响声,刘承还当是有敌军来犯,赶紧起了身冲出去。
没想到帐外却是裴文和李擎苍两个,正打得不可开交。
一抬头,原来天已经快亮了,确实到了该起来的时候。
这两个人没事就喜欢打,一家姐弟三个,好像就自己没那么喜欢找人打架。尤其裴文,打起来尤其暴躁,都是动真格的。
“阿文!”
裴文闻言停了手,一转过头正好瞧见尹春秋从刘承帐里走出来,脱口道:“啧啧,你们可收敛着点吧。”
“嗯?”刘承只是想让他们先别打了而已,为什么一回过头来就那么说自己?
李擎苍道:“原来你们天天睡一个帐篷里。”
裴文道:“归归,我没想到你那么禽兽。”
“啊?”什么情况?大早上就莫名其妙把他数落一顿?
李擎苍非常同情地看了尹春秋一眼,道:“归归,这事儿上你别光顾着你自己,没发现尹先生最近脸色都不怎么好么?”
刘承:“……”
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尹春秋,面色略显苍白的美人真是让人看了就生出一股蹂|躏的念头来。不过,他不敢。
他有那么一点点委屈,明明……明明他什么都没干。明明这个人才是禽兽!
还真是有苦说不出!
尹春秋走过来:“裴将军,李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