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桓止了然地点点头,一边喝下那杯驱寒的姜茶,一边摸索出了一个还有些模糊的答案。雾宿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午膳结束后,穆桓止寻了个如厕的借口跑去了后院。后院空无一人,他跑去刚才那个地方,脚印已经被大雪盖住。搜寻一遍后,终于还是只能看见他新踩出的印子。
“桓儿!”林然的一声惊呼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刚想责备林然几句,就被他责骂的话给顶了回去:“你借口如厕就是为了来这里玩雪?”
“……”说是吧,肯定会遭一顿骂,说不是吧,林然又不会相信但无奈事实如此。左右说都不对,所以穆桓止保持沉默。
林然只当穆桓止默认,但见他低眉垂首的模样,任何责骂的话都堵在了喉间,怎么也骂不出来了。他牵起穆桓止的手,柔声道:“以后别这样了好吗?会染风寒。”
没有想象中的责骂,穆桓止微微惊讶,眨眨眼,说:“好。”
午膳结束后,他们休憩了一会儿,林然就忙活起来。房间分为内外两间,内间由穆桓止住,外间则是林然住。其实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因为在他们来之前拂诺已经做了一番打扫,再加上林然每天都要做一遍卫生,所以收拾起来并不觉得麻烦。
这种事林然定然不会让穆桓止沾手,而今天拂诺也放了他一天假,所以穆桓止很无聊。无聊之下竟生出其实忙点也挺好的想法。
穆桓止坐在椅子上,一双短腿交叠在一起,晃的欢快,“林然,你可听说过占灵?”
“占灵?”林然眉毛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穆桓止无所察觉,他从椅子上跳下来,蹬蹬蹬跑到他面前,道:“对,就是占灵。我离宫之前看的志怪小说里讲过的。”
林然放下抹布,一脸无奈:“桓儿,你的记x_ing怕是全用在记这些东西上了。”
“......哎呀,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今天在后院看到的东西。”穆桓止难得严肃,林然见他这样,也不忙活了,拉他坐下,表示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穆桓止小心措辞,毕竟“占灵”这种物,仅存于志怪小说中,他不确定在他说出那些猜想后林然会不会把他当神经病一样看待。但不说出来,穆桓止又憋的难受,于是在心里斟酌措辞一番后,他便将昨日在后院看到的有着和拂诺身旁那只猫一样琉璃眸子的男孩以及他对那个男孩是占灵而来的猜测告知给了林然。
“所以你觉得昨天看到的那个男孩是占灵?”林然问。
“‘占畜灵魂,授以人身,是为占灵’。灵魂可以互换,但占灵无法和他占灵的对象互换某些东西。比如昨天那个男孩,就有着和猫一样的眼睛。而且那孩子还会法术!”
“倘若你说的都对,那拂公子应该是知道的。既然拂公子知道,为何不告诉你?”林然再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穆桓止摊手,“师傅想说自然会说,我还能问他不成?”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若先观察一段时间?”
穆桓止想了想,同意,“也好。”
“桓儿,”林然顿了顿,还是觉得孩子得时不时夸夸才能有进步,于是道:“不得不说,你有时候真的很令我刮目相看。”
姑且算是夸奖。穆桓止指指自己,肚子里没几点墨水,还非得用个成语来自夸:“大智若愚,说的就是我。”
……
穆桓止做了个梦。
他梦见了临安,一个真实可触的皇城。街道依旧熙攘,夜市还是热闹。戏院里有婉转千回的戏音绕梁,学院里传来了夫子的谆谆教导。
他看见了穆谦。在烛光的映照下,穆谦没有表现出在朝堂上的天子之威,反而显得柔和。他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穆桓止不禁想 :如果父皇是在练书法,那这次会是谁来夸他 ?但不管是谁来夸他,大概都没有自己拍马屁拍的情真意切。御书房里放有漏刻,上面显示时辰已经很晚。穆谦却还没有睡觉的打算。但他显然是困了的,哈欠赶趟似的一个接着一个,眼睛里都盈满了眼泪,像在哭。
画面陡然一转,转到了沈妃宫殿。寝殿中睡有沈妃,她怀中卧有一团小小的r_ou_团———正是他的妹妹。而他那妹妹终是没有被取名为 “小雪”,而是被冠 “瑾寒”名。现在这个时辰,她已然入睡,小小的一团,粉嫩的脸蛋,穆桓止突然就很想抱抱她。沈妃所住的蕉芙殿里摆了她亲手制的点心,香而不腻,是穆桓止熟悉的味道。他看见沈妃翻了个身,把小公主往她怀里带了带。
不知道母妃生前有没有这样抱过我。穆桓止正这样想着,画面又转了。一个人站在了她面前,且是一个极为好看的女人———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好看。女人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像木樨,细嗅,又似冷冽的梅香。她牵起穆桓止的手,唤他一声:桓儿。声音酥糯,带有卷舌。穆桓止觉得自己是认识她的,于是试探着小声叫她一句:母妃。她很高兴,深邃的眉眼笑起来像是让人沐浴在春风里,随后她弯下腰来在穆桓止左边脸颊上亲了一口。
穆桓止抱住她,还是不敢相信已然离世的母妃就这样出现在他的梦中,这样真实,可以触碰。“母妃,桓儿好想你。”染上哭腔的声音,背部被她温柔的安抚,她说:“桓儿,别哭了,母妃也很想你的。”
穆桓止将她抱得更紧,像是要勒入骨血中,“母妃,这不是梦吧?你真的来看我了!!桓儿好想你啊!”
背后的手还没放下,被穆桓止抱住的人却不说话。穆桓止困惑抬头,怀中拥抱的温度突然骤降。
“母妃!不要离开桓儿啊!不要啊!母妃!”
“母妃——”
“桓儿,醒醒!”穆桓止猛地睁开眼,看见林然一张焦急的脸出现在视线上方。
“桓儿,可是梦见皇后娘娘了?” 一方热巾被送到脸上,穆桓止愣愣地看着林然,听得他低声说:“我在外屋听见桓儿哭着叫‘母妃’,想必桓儿是梦见皇后娘娘了。”
穆桓止抹了抹脸上残留的泪痕,原来真的是哭了的。“林然,我没事。”还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听都像有事。林然刚想安慰几句,穆桓止又问他:“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过了卯时。”
时辰尚早,穆桓止重新躺下,想再休息一会。林然给他掖好被角,然后退了出去。
穆桓止擦了擦眼角仍留的泪痕,极小声地说:这要不是梦该有多好啊。
然后小睡无梦。
早食结束,穆桓止就跟着拂诺下了山。雾宿山晨雾还未褪尽,走在山间小道上,总叫人担心会不慎掉下去。许是拂诺感应到了穆桓止的担心,他牵住穆桓止的手,让他找到了些些安全感。
拂诺的手很凉,但被他这样牵着穆桓止却感觉很舒服。
“今天你话很少。”拂诺感到奇怪。
难道我平日话很多吗?穆桓止毫不自知地想,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空出来的手摸了摸肚皮,道 :“早食吃的太急,又饿了。”
“……还有一段路程,等到了镇上,师傅买好吃的给你。”
“师傅有钱吗?”穆桓止可没忘记拂诺说过自己吃饭都是靠蹭的。
“师傅没有,可以找师叔嘛!”这理所应当的语气,穆桓止竟无法反驳。
穆桓止一下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叔来了兴趣,长得好看的不如口袋里有钱的,因为往往是后者更能走遍天下。穆桓止觉得这位有钱的师叔的大腿,无论如何也得抱紧了。于是打着这样算盘的穆桓止忙问 :“师傅,我这师叔是什么来历?”
拂诺又奇怪了,“你之前不是不感兴趣吗?”“
穆桓止心虚一笑,“左右无事,不如听师傅讲讲。”
“原来如此。”拂诺了然了。“你师叔叫轩墨,我与他师承一人,都拜在无垠道长门下。”
这种说了和没说是一样效果的话,让穆桓止一度无语凌噎。
正无语间,听到拂诺又补充,“还有,你师叔长得挺好看的,虽说赶你师傅我是差了一点。”
这种专属于拂诺的不要脸的自信让穆桓止再度无语凌噎。
拂诺又说 :“待会儿你就可以见到他啦,激动吗?”
激动的是你吧,师傅!握住穆桓止的那只手传来的力道让他小脸微皱,穆桓止抽出手甩了甩,抬头见拂诺在看他,只好敷衍地点点头,算是承认。
敷衍过后,不想拂诺突然蹲下来按住穆桓止的肩膀,一双眼直直地看着他,“那你来雾宿山之前对为师也怀过这种心思吗?”
说实话没有。当时光顾着伤心了,哪还有心思想别的啊。虽说穆桓止在林然那里问了关于雾宿山的种种,但也没对他这位师傅抱有期待。现在看来,当时不抱有期望的做法是正确的。因为在他的人生过往的经验里,往往期望越大,期望落空的几率就越大。
拂诺仍看着他,那双眼里盛的期待太满。诚然,穆桓止是个善良的徒弟,他不想因为他的耿直再伤却一个人的心。虽然拂诺脸皮够厚,但穆桓止还是违心地说:“当然了,肯定期望过啊!”
“那和你所期望的差的远吗?”拂诺继续问这种让穆桓止违心回答的问题。
又是个说实话伤人心所以不得不用善意的谎言搪塞过去的话题。穆桓止心里叫苦连天,面上还得装得一派真心实意,“当然不远了,”才怪,“和我期望的一模一样。”这点不假,和他料想中的半吊子师傅相差真的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