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桓止欣赏地拍了拍林然肩头,凉凉地道:“无知真好,盲目乐观。林然你可别忘了,太傅可是父皇亲自给孤挑选的,不一样是个半吊子么?”
“殿下!”林然纠正他,“尊师重道还是要讲的。太傅虽然没有把您教好,但总归是您的老师。以后这种话,还是不要在旁人面前再说了。”
穆桓止不屑地“切”了一声:“放孤下来。”
林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他放下。
路上覆有厚雪,穆桓止无地可坐,只好站着。林然在他面前蹲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动手一边将散了的披风给他系好,一边嘱托:“殿下,先前在皇宫有皇上庇护您,如今出了宫门,就只有奴才这个不中用的护您周全了。人世险恶,您是太子,不免有歹人以您相胁危机社稷,所以为安社稷,保皇室,从此刻起,您便要忘却您太子的身份,也不可在外人面前说起您和皇室的关系,明白吗?”这便是那晚穆仁帝留下林然交待给他的事情中的一件。
穆桓止不说话,只盯着林然系的好看的蝴蝶结出神。
“殿下?”林然小心唤他一声。
穆桓止回过神,问他:“这些话是父皇让你带给孤的?”
“殿下,”林然艰难开口:“皇上也……”
“孤知道了!”穆桓止有些烦躁地止住他的话头,“不过是不再以“太子”自居而已,那你以后也不必叫我“殿下”了,听着别扭。”
“殿……”
“叫名字!”
“奴……”
“以后你我再无主仆之分,不必再自称“奴才”了!”
“是。”
山间的风忽然大肆刮了起来,携卷着飞雪刀子似的割在人脸上,生疼。而穆桓止心情几个起落,终于跌到了最低。他沉默着,按捺着,试着将窝在心头的那团火压下去。他都已经做好既来之则安之的打算了,不想他那父皇还不满足。既然不是太子了,那日为何不在圣旨中一道说出来?又何必借他人之口难道还嫌他不够难堪吗?眼角落下几点雪,转瞬化作水。穆桓止一边踹脚边雪团解气,一边说:“其实在离宫前我就知晓会发生什么,那些被父皇流放到边关的臣子,没一个活着回来的。我贵为太子又如何?皇室从不会去养一个废物。饶是父皇再疼我,他也会妥协立了我那几位叔叔中的一位做储君。”穆桓止深吸口气,看向林然时多了些悲悯,“林然,我们这条命自离宫那刻起就不再是我们自己的了。”
林然看着他,仍是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穆桓止走过去抱住他,表达着相依为命的意思。良久,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在苍茫一片的雪地里响起。
后来他们回忆起这时的场景,林然总是感慨:桓儿,那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是有些震惊的,若是可以,我到希望你懵懵懂懂,做个孩子更好。
但林然不知道的是,生在帝王家的人,永远没有可能懵懵懂懂做个孩子。
第3章 第三章
山路漫漫,大雪皑皑。穆桓止心情低落,突然觉得一句诗很衬当下的环境---“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又走了一段路,还是不见人影,穆桓止不禁怀疑他们是不是走岔道了,不然不会走了这么久还不见房屋人烟。但林然识路的本领一向是顶好的,所以穆桓止怀疑归怀疑,嘴上却不说,只跟着林然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踏。许是老天感应到了穆桓止的怀疑,所以在他们走过一段崎岖蜿蜒的小路后,终于瞥见几个人影撞进了他们视线里。
可喜可贺,林然没有走岔道;好死不死,他们遇到的是土匪。
撞见土匪实是意料之外。毕竟这冻死人的天,除非土匪闲得肾疼会出来狩猎或行绑票的勾当。但这世上的确是有闲得肾疼的土匪在大冷天出来做这绑票的勾当。
穆桓止原是不怕的,因为先前在宫里时太傅便同他讲过祸害遗千年的道理,并且毫不避讳的说过穆桓止就是那遗千年的祸害,所以穆桓止并不信他们会杀了他。可林然不同,他懂得世事险恶,知道土匪向来杀人如麻。土匪扛刀走向他们时,林然在发抖,穆桓止在一旁看着他发抖。土匪快走到他们跟前时,穆桓止陪林然一起发抖。
“桓儿,你快跑!我去引开他们。”林然总算反应过来这个时候不该被恐惧支配着发抖而该撒腿跑路后大义凛然的对穆桓止说。
穆桓止却不依,他拉着他,说:“要走一起走!”
“桓儿!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推却什么啊!”林然急了吼他。
“不,我说了要走一起走。”穆桓止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坚持,继续道:“你是随我出来的,你就得跟我走!”
“桓儿!”林然急红了眼。穆桓止看着他,竟觉得此情此景也能催生出生死离别的味道来。
“哟,上演主仆情深的戏码呢!”揶揄的山匪长得虎背熊腰,鼻翼到左边脸处蜿蜒了一道疤,很能威慑人。
林然立马将穆桓止护在身后,明明自己都怕的要死,还要逞能的护穆桓止周全。穆桓止突然明白了皇上为何只挑了林然随同他去雾宿山的原因——大难临头,他不会走。
“识相的把银子交出来,大爷可以考虑免你们一死。”山匪发话了。穆桓止竟还有心思想:老掉牙的开头,在话本折子里被演绎千百遍,竟还能在现实生活里经历一遭,真叫人无奈。
“我们,没银子……”林然颤着声音回答,这倒不假。因为穆谦觉得穆桓止既然是去磨练,那这些身外之物自然是不需要的,所以他便没给穆桓止准备。不想路遇索银的土匪,更不想那些被他视为身外之物的银子有可能成为穆桓止身首异处的罪魁祸首。所以说“钱乃身外之物”这句话并不如“有钱走遍天下”这句话实用,眼下正经历着的情景,便是最好的应证。
而土匪们显然是不信的。为首那个刀疤土匪眼一横,拿着刀直指他们,“糊弄爷爷呢?!穿的这么好,你还在老子面前装穷?!”
林然极度委屈,道:“那你也不是我爷爷啊。”
刀疤山匪举着刀,牙关紧咬。这个动作使得他面上肌r_ou_紧绷,衬着脸上那道蜿蜒的疤,愈发瘆人。穆桓止和他隔得还有点距离,但依然能感受到他极力克制的怒气以及眼中流露出的是否杀了他们的思量。是用江湖上流行的快刀斩乱麻招式,还是魔教中人惯用的惨无人道的五马分尸狠招。这是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站在刀疤土匪右侧的一个土匪盯着林然看了一会儿后,突然上前对着刀疤土匪耳语了几句。不知道那人耳语了什么,只见刀疤土匪抬头再次看向林然时眼神都变了。有玩味,又多了几点探究。
“绑了他们带回山寨,山寨正好缺了位压寨夫人!”
压寨夫人?!压寨夫人!!穆桓止万没想到那人对刀疤耳语的内容竟是这个!“不可以!”若林然被抓去做那劳什子压寨夫人,那他们岂不是暴露了?!山匪才不管他叫嚷,拉出被林然护在身后的穆桓止,旋即将刀架到了他脖子上。
“桓儿!”林然惊叫一声就要往穆桓止那个方向扑过去,刀疤土匪眼明手快架住他,一句恶狠狠的威胁立马钻进林然耳朵里,“不想他死你就给我安分点!”
林然闻言立马不敢动了,穆桓止向他投去一个无碍的眼神。他紧张地拽着衣襟,脑子转的飞快,斟酌开口:“我的意思是,我家兄长已有妻室,若娶你们寨主,于你们寨主来说是不公平的。”
“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而言!废话这么多,绑了!再说,”刀疤土匪似笑非笑,“你就断定你家兄长是嫁?”穆桓止还没来得及体会刀疤土匪这句话的深意,就被一记手刀放倒。
在他倒下去的这段时间里,脑子里瞬间冒出许多东西――我是不是会死?我还没见到师傅。我连小黑的死因都还没查清。但最后一刻,他能意识到的是他包袱里的j-i腿还没来得及吃。
醒来是在一间破旧的柴房里。柴房昏暗,饶是穆桓止眼睛感物的本领再好,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抓瞎。
“醒了?”穆桓止眯着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零星光点才看清说话人的样子。一张写满沧桑的脸,看不出年纪。他正了正身体,清了清嗓子,问道:“我家兄长现今何处?”那人看了穆桓止一眼,耐着x_ing子说:“寨主好吃好喝招待着,你不必担心。”
“好吃好喝招待着”。山匪的这句话在穆桓止脑海中循环往复,然后排列组合成这样一副画面——温暖的卧房里,桌上摆好零嘴热茶,林然手里揣着汤婆子,山寨女老大正深情对望他。穆桓止再看一眼他当下的处境——四肢被绑,破旧柴房,没有好吃好喝的供着,只有一个面容沧桑的和他对着。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你怎么了?”山匪看了他一眼,发现穆桓止情绪低落。
“难受。”
“为什么?”山匪大抵是被派来看守一个小孩无聊的很,所以现在还能耐着x_ing子问一个小孩为什么难受这么无趣的问题。
穆桓止不想说出他难过的原因,于是顺嘴说道:“看着你难受。”
山匪闻言嘴角抽抽,继而不自信地捏了把自己的脸,“我长得就这么让你难受?”
“......”嗯,是吧。就当是因为这个吧。
“你能带我去见我哥哥吗?”穆桓止抬头望他,可怜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