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 作者:却玄参【完结】(80)

2019-05-21  作者|标签:却玄参 情有独钟 年下 乡村爱情

  “后来,这孩子长大,身体渐渐好了些,学问也做的较以前更刻苦。有一日,他得到来自生父的夸奖,这少年欣喜万分,激动难耐将这一喜讯分享给他母亲,结果你知道他母亲说了什么吗 ?她说 :‘不过得到一次夸奖而已,还不是废物一个’。”

  “那少年至今无法忘怀他的生母说这话时的表情,细细的眉蹙着,薄薄的唇斜翘着,纤细的手拍着这少年的脸,嘴里吐着恶毒的言语。少年长至十岁,听的最多的话就是‘不过废物一个’。而他那娘亲教导他的,也是一句‘是自己的便永远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若是喜欢,也得夺来据为己有。’。”

  这就是穆宵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了。他在尚且天真的时候,被宁贵妃用那些歪理邪说扭曲成一个三观不辨,善恶不明的怪胎,又近墨者黑,学会宁贵妃那副两面三刀的面孔。如今的不择手段,巧立名目,全然拜小时遭遇所致。可又能如何?错了就是错了,他做错太多,所以如今那些报应反噬到他身上,让他此生得不到心中所爱,此世化不了心中所恨。

  可是,他仍然是不甘心的,他年少艰苦,活的困难。后遇涑溪,自认为遇到一生的光,却不想,那道光并不只是照耀他一人。于是心有不甘,不择手段,将那束光困在了自己身边。可是又能如何?不是自己的,哪怕处心积虑得到了,也终归不是自己的。强留的,能留一时,却是留不了一世。

  “那孩子,是你 ?”涑溪动作滞缓地转过脖子,看着穆宵时,脸上布满不可置信, “是你 ?”

  穆宵弹了弹手指,狡黠一笑,眉眼中多了些孩气,“不是,只是个故事而已。”看涑溪满脸的不可置信,奇道:“你竟觉得是我?”说罢,摇了摇头,低声道 :“怎么可能是我。”我比故事中的他可惨多了。

  一刻钟的时间到了,穆宵口中别人的故事也讲完了。他再没留涑溪的理由。

  穆宵站起来,从Cao坉里摸出一白瓷瓶来,“解药,给你。”

  涑溪接过解药,迟疑地道了一句谢谢。闻言,穆宵拔出颈间银针,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反问他何谢之有。涑溪答不上来,也觉得自己多此一举,直接拿解药走人就是,何必多说一句谢谢。再者,他这句谢谢说出来未免虚伪,是穆宵把沈哲成害成这样,如今拿来解药,不过是他应得的。

  穆宵见他不走,眼神微微一动,道:“佛曰八苦 :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y-in炽盛。佛中八苦,我占五项,也算是我自作自受。涑溪,我不求你原谅我。我,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可曾喜欢过我?”

  问完这句话,他拽紧衣袖,竟觉得十分紧张。这种心情就如苦读圣贤书的寒门学子等取放榜那日的心情一般。紧张、焦虑、不安,心里又隐隐有些期待。

  涑溪抬眼看他,脸上仍然是没什么表情的。他嘴唇一动,嫌恶道:“穆宵,你别再恶心我了。”

  这句话说完,涑溪看也不看他,抬脚便走。

  穆宵也知是这么个答案,刚才亲口问出来,不过是自虐般想要确认一遍罢了。得到涑溪的答案后,穆宵忍不住幻想 :假如当初不那么偏执,假如他对涑溪好一点,那涑溪是不是就会喜欢他一点了?

  但穆宵不知道的是,情爱里面,万万沾不得“假如”二字。若将“假如”带进情爱里,那这份情,便掺了假设的意味在里面,而情爱,又是如何能假设的?

  眼见涑溪快走出他的视线范围,穆宵一急,喊道 :“涑溪 !”

  涑溪脚步停了一停,却是没有回头。他听得穆宵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说 :“涑溪,你自由了。”

  涑溪终是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穆宵看着涑溪半点不做停顿的背影,脸上终是再也攒不出一个笑来。他目送着涑溪步履不停,步步走远,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记忆中给他举伞遮雨的少年,终于只能存在于记忆中了。

  穆宵握紧手中青瓷药瓶,脸色晄白,笑容转瞬即逝。他虚晃着步子,跌倒在Cao坉上,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火折子点燃,火光渐渐大了,烧的穆宵眼神涣散,呛的他最后连视物都困难。他在闭眼的刹那,想起了那个雨夜,涑溪一身劲装,手持一柄油纸伞,给他遮住了瓢泼的大雨,从此,照进他晦暗的人生,成为唯一的光。

  如今,光灭,人走,曲终,俱散。

  牢房失火的当夜,穆谦一宿未眠。他召穆桓止进宫,父子俩相对无言。等抢水的一众狱卒说没能救回穆宵时,穆桓止情绪突然崩溃,他红着眼眶,一遍又一遍地问穆谦, “父皇,皇叔怎么能变成这样?人怎么能是这样的?”

  穆谦也给不了他答案。人之x_ing善,这是初生。只是后来人x_ing被恶、欲、权等东西所磨灭。恶挤走了善,欲泯灭了知,权蒙蔽了眼。所以人变得善恶不明,好歹不分。穆宵自生就陷入泥沼,没人成为他的救赎,他便自甘堕落,与泥沼同生。明人自救,穆宵注定救不了自己。

  穆宵畏罪自杀后,穆谦下了一道抄家的圣旨,穆桓止奉公领旨,带着一众禁卫军去了梁王府。府上只剩几个老仆,浑浊着眼,惊慌地看着涌进府上的一众禁卫军。穆桓止只得先安抚那些老仆的情绪,好歹让他们不那么怕了,才让人搜府。

  穆宵被烧得连骨灰都寻不到一捧。穆桓止只得去他府中找来他一套亲王服,给他立了个衣冠冢。算是了了他和穆宵之间最后一点叔侄情谊。只是在找亲王服的时候,穆桓止发现了一口楠木雕花箱,黑沉沉的色,他开了锁,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卷卷画像。画像被保存的极好,没有落尘,也不见破损。他打开画像,发现画上所绘,皆属一人。

  拂诺见穆桓止对着一卷画像发愣,上前去看了一眼后不确定地问他 :“要烧给他吗 ?”

  穆桓止收起那些画像,没直接回答拂诺的问题,却是接了句不相关的,他说 :“皇叔一辈子的求而不得都埋在这里了。”

  拂诺没接话,只捏了捏穆桓止肩膀。他沉默的把那卷画像收进箱子,落了锁,抱去了外面。穆桓止跟在他后头,突然就听到他低低地说了一句:“求而不得,不如就此放手。”

  这样的道理,拂诺都懂,可惜穆宵不懂,也可能是懂了,在装糊涂。他骗了自己多年,最后终于连自己都骗不下去了。自欺欺人编织的梦,做了这么多年,该醒了。

  穆桓止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那卷画像,莫名想起一句不搭边的诗来。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作者有话要说: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苏轼 《蝶恋花》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莫干案已结,主犯梁王穆宵畏罪自杀,而事关十多年前的那场林家灭门惨案,也在梁王生前的供述中,落得水落石出。顾念景查得真相,虽没亲手手刃了仇人,但也为林家洗脱了罪名,将其姓从姓谱中恢复,也让林家一百余冤魂葬入族谱,让他们终于入土为安。

  顾念景带着轩墨去了林家墓地。墓地刚建好不久,白石砖砌的墓室,呈堡状,墓碑上刻有葬者姓名,其室其家。穆谦派人烧了几日的香火以此来告慰亡魂,如今味道犹在,倒是不怎么刺鼻了。

  轩墨看着墓碑上刻的一行字,甚为不解地道:“这碑上刻子女后代与其家眷,为何我在妻位?”

  顾念景握住他手,理所应当地反问:“难道不是妻?”

  轩墨不太能懂这些,经顾念景这么理所应当的一问,瞬间哑然,默认了这个位置。

  顾念景一笑,把他手握的更紧。站了许久,才对着埋在墓室里的一众先人长辈,缓缓道 :“林家的列祖列宗,林陌给你们报仇了。”说着,顾念景一掀衣袍,直直跪了下去,对着墓碑重重磕上三个响头,“林陌不孝,让林家蒙了十多年的冤屈,还没能手刃了仇人。”

  穆宵自杀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而且,就算他不自杀,他的生死存亡,也该由国家律法来判定。所以,顾念景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手刃穆宵的。轩墨想拉他起来,却被顾念景轻轻拨开了。轩墨预感他接下来还有话要说。

  果然,顾念景沉默片刻,就又说话了:“爹娘,孩儿给你们找了个儿媳妇。可能这个儿媳妇不太符合你们的要求,可孩儿特别喜欢他,喜欢到非他不可,所以,孩儿恳求爹娘接受他。对了,我们有了一个孩子,等过段时间,他长大了些,孩儿就带他来拜祭你们。‘林’姓在姓谱中恢复了,可孩儿被叫了十多年的‘顾念景’,早就习惯了这个名字,所以,原本的名字,孩儿就不用了。”

  七岁遭灭门被改名换姓后,这世间就再无林陌。

  “弟弟,孩儿也找到了。他,他过的很好,至于其他,也应该是好的。”

  提到未然,顾念景所有的巧言善辩通通失了效用,他再次陷入了缄默。正兀自缄默时,就感受到身边人影矮了下来----是轩墨也跪了下来。轩墨握住他手,坚定道:“以后你不会是一个人了。”

  顾念景轻声一笑,“我们,三口之家。”说完,在轩墨手背上落下一吻。

  二人回去的时候,墓地上起了一阵微风,纸钱燃尽后剩的几捧香灰被卷的四飞。顾念景替轩墨掸去衣服上沾上的香灰,然后重牵起他的手,走向归路。

  同时同刻,穆桓止也和拂诺站在荒郊野岭外的一处孤坟前静默。这孤坟就是穆宵的衣冠冢了,他生前作了太多恶,死后连皇陵都入不了。穆桓止心守孝悌之道,遵从祖上之规,给穆宵寻了个荒郊野外,烧纸立坟,算是尽了他这个侄子的最后一点情分。

  许久,拂诺听到穆桓止低压的声音极沉的响起:“其实现在想想,我这个叔叔,也是可怜。一辈子都在争,和父皇争皇位,和沈哲成争爱人,争了一辈子,反而什么都没落在手上。其实现在这样也好,他早入轮回之道,来世投一户普通人家,安安稳稳,活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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