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又道:“我可没说胡六侠对他老婆不好,他是个大侠,行侠仗义,自然对女人和小孩儿都是很和善的。”
苏缇有些好笑,道:“他没老婆。他终身未娶,到死都是单身。”
苏逸有些惊讶,本来以为七英盟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定都像谢彪一样家财万贯妻妾成群,邱广成这样寡淡的人已经是个例外,没想到还有连媳妇都没娶上的。
他同情道:“大约他练童子功,还是怕女人?总不能……总不能有断袖之癖吧?”
苏缇皱起眉头道:“师父教你识几个字,你平常都读了些什么书?回去给我把论语抄一遍,没事多读圣人之言涤荡头脑,少听人胡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逸觉得师父对自己一个小叫花子的要求未免太高,忽然想起他老人家也是一把年纪还单身,福至心灵,登时明白了师父恼怒的原因。他缩起脖子来蜷成一只鹌鹑,老老实实地道:“弟子不敢瞎说了,论语里好多字不认得呢,我照葫芦画瓢也是白抄,师父饶了我吧。”
苏缇冷冷地道:“不认得来问我。再敢讨价还价就抄三遍。”
苏逸只好答应了,心想拖得一时是一时,师父是丐帮长老,日理万机,怎么会记得这点小事,过几天定然就忘了。他想问胡天星的事,却又不敢。
苏缇知道他就算不问,回去心里也一定瞎琢磨,万一当众说出什么断袖之癖的言论,只怕要被人打的脑袋开花,还不如明白告诉他。
苏缇道:“胡天星是个痴情种子,他当年钟情于七英盟的幺妹柳聆音,两个人年貌相当情投意合,原本都有了婚约的,后来……”
苏逸最爱听才子佳人的故事,平日里经常蹲在茶馆外头蹭评书听,听这段有些意思,追问道:“后来怎么样?”
苏缇道:“胡氏一族原本在陕西是武林名门世家,一手鞭法出神入化,号称金鞭胡家。当年只因为胡老爷子得罪了孟纾河,胡家一十七口,一夜之间被孟纾河灭门。只有胡天星游侠在外才幸免于难,他得了噩耗赶回家中时,胡家已经被杀人焚尸,整个庄园被大火烧成了一片瓦砾。”
苏逸大吃一惊,道:“孟纾河竟然如此狠毒,难怪老一辈人提起他来都咬牙切齿,原来是这个缘故。”
苏缇道:“不错。贺汝膺向来跟胡家很有交情,胡天星悲愤之下,向贺汝膺求助,再加上他未过门的妻子柳聆音帮忙,三人约定要杀了孟纾河为武林除害。消息传出去,咱们丐帮的薛老帮主也加入进去,后来又有邱广成、谢彪、公孙岚加入,一共七人,大伙儿歃血为盟,这便是后来说的七英盟了。”
苏缇道:“后来柳女侠在铲除孟纾河那魔头时不幸牺牲,大家都很难过,胡六侠更是悲痛欲绝。他原本就没了家人,如今连未婚妻都死了,从此心灰意冷,终身守着柳聆音的坟墓度日,深居简出,终身没有再娶。”
苏逸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脱口而出道:“这位胡六侠的命好硬,先克死了家人,又妨死了未婚妻,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才算完,这不是街上算命的瞎子说的天煞孤星吗?”
苏缇脸色一沉,道:“你少胡说八道,胡六侠是个讲义气的好汉。这话要是叫人听见了,你可要狠狠地挨一顿打!”
苏逸吐了吐舌头,笑道:“好吧,他是痴情种子,‘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胡六侠一辈子心里只喜欢过一个女人,大家提起来都要竖大拇指的。”
苏缇看着他,眼里带着点赞许,道:“你这两句诗用得不错。其实你头脑还算开窍,正经跟着先生念几年书,学做文章,说不定能考个功名回来。师父心里早就替你盘算过这件事,觉得有点谱,等回去我跟李秀才说说,让你跟着他……”
苏逸吓得双手乱摇,连忙道:“不不不,师父别太高看我了,那诗是我听说书先生说的。我是堂堂丐帮二袋弟子,做了读书人穿上长衫岂不是大大的忘本!都说乞丐做三年,皇帝老子都不换。我可不想去做文章考功名,你老人家就饶了我吧!”
苏缇见他说话一套一套的,更认定了他是个有点歪才的小子,若是点拨上了正道,将来或许能有些出息。苏逸见师父不说话,心里惴惴的,偷偷看师父的眼色。
苏缇道:“你练功偷懒,又不爱读书,就连咱们丐帮里也没有第二个像你一样文不成武不就的赖皮小子。你要是再这么不求上进,那就拉根棍儿自个儿要饭去吧。”
苏逸刚想说话,苏缇道:“你走还不准带上巧儿,她莲花落唱得比你好,嘴甜会讨人喜欢。你好吃懒做,脾气又大,要是带上她可占了大便宜,不成不成。”
苏逸听师父这么说,登时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他反躬自省,认为自己这些年来除了逃命的功夫练得不错,拳脚着实稀松平常,虽然识得几个字,又做不了正经文章,就连要饭的本事也没锻炼出来。他平日里总沾巧儿的光,若是没了她在身边唧唧呱呱地聒噪,自己恐怕连乞丐都做不好。
他总觉得自己生来与众不同,将来必定是一条威震江湖的英雄好汉,今日听师父这么一说,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前途黯淡,再这么混下去很可能一辈子也没什么出息,不由得悲从中来。
苏缇见他垂头丧气地陷入了沉思,缓和道:“我看依你先天的能耐,读书比要饭更合适些。汉高祖刘邦还是流氓出身,你当个乞丐状元也不算异想天开。我回去跟李秀才说说,让你跟着他学做文章。咱们丐帮讲究为国为民,你将来要是真能考上功名,当个好官儿多为百姓说话,也不算违背了丐帮的出身。”
苏逸心里没了主意,点了点头,一切都交给师父安排了。
苏缇没有儿女,把苏逸当成亲儿子看待,如今为小徒弟做好了打算,心里仿佛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伸手拍了拍苏逸蓬Cao似的头发,嘱咐道:“这几天邱家庄不太平,夜里把门关严实了,不准耗子似的到处乱窜。”
第9章 八
苏逸回了房。巧儿白天见过的那位徐大哥也赶来了,跟苏逸分在一间房里。苏逸回去的时候,他正光着膀子擦身。苏逸见这位号称百里流星的七尺男儿竟然如此讲究,晚上还像大姑娘一样先沐浴再睡觉,暗自有些震惊。
徐闻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道:“白天走的路多,出了一身臭汗不爽利,我擦洗擦洗。”
苏逸点了点头,敷衍道:“洗的好,好好洗。”
苏逸坐在床上,怔怔地想着师父的话,又寻思大伙儿虽然身在丐帮,日子却都过得好好的。师父的衣服上虽然也有补丁,那也是为了显示身份才在新衣上打的,身上从来都没有臭味儿。薛帮主就更不用说了,人又精神又漂亮,英姿飒爽的叫人看着就喜欢。就连巧儿也暗自攒了些钱,说是将来当嫁妆。说来说去,大伙儿各有各的打算,活得有滋有味都很有奔头。只有自己心安理得地当个乞丐,天天做梦要当大英雄,练功的时候却总是不用心,雄心壮志都是安慰自己的,谁又对他高看过一眼。
他叹了口气,心里跟自己说:“苏逸啊苏逸,你这副模样还真像街上的癞皮狗儿,天天趴在墙根晒太阳,身上爬满了虱子都懒得动,就连抢食都抢不过别人,可真叫人看不起。”
他想到这里一阵难过,又是一阵生气,抬手噼里啪啦地打了自己几个耳光,心里骂自己道:“你这种癞皮狗连看薛帮主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是了,你要是不求上进,从此就不准再看她一眼!”
徐闻见他忽然掴自己耳光,莫名其妙道:“小兄弟,你怎么啦?”
苏逸把被子一卷,缩头朝里,闷声闷气地道:“我后槽牙疼,抽两个嘴巴就好了。”
徐闻心眼儿好,很爱关心人,探过头去道:“你有坏牙没有?要不是牙坏了,那就是牙花子上火,嚼些清热解毒的Cao药兴许能好些,我出去给你找几棵蒲公英来?”
苏逸哼了两声,道:“多谢你啦。不过我困得很,明天再说吧。”徐闻见他怏怏的不爱说话,心想他睡着了大约能好受些,便也不再做声了。
外头轰隆一声,打了个炸雷,片刻功夫哗啦啦下起了瓢泼大雨。苏逸本来也没睡着,听见外头闪电雷鸣,声势骇人的紧,心里越发不快活。
他翻了个身,闪电照在他脸上,他忽地打了个激灵,心想:“柳女侠没有亲生儿女,因此那恶贼才去刨了她的坟墓泄愤。都说父债子偿,薛老帮主身后还有女儿接掌丐帮,只怕那恶贼不去找薛老帮主的坟墓下手,却要找他的女儿算账!”
他想到这里,只觉得从头顶凉到脚底心,登时跳下床去。徐闻迷迷糊糊地道:“你干什么去?”
苏逸道:“我去撒尿。”说着开了门,向薛红蓼房外奔去。
外头的雨铺天盖地,耳朵里除了哗哗的雨声,什么都听不见。才一会儿的功夫,积水就漫到了脚踝。苏逸淌着水往前走,见薛红蓼的房门半开着,他吃了一惊,大声喊道:“薛帮主,你在吗?”
他的声音淹没在雨声中,也不知道别人听不听得见。他奋力走到跟前,见屋里没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他放声大喊,又去拍周围众人的房门。
大伙儿被他叫了起来,听他说薛红蓼不见了,都惊疑不定。苏缇道:“大伙儿分头找找去。”
大家披着蓑衣到处寻找,暴雨下得天昏地暗。苏逸提着灯笼,巧儿在后头举着伞给他挡雨,一边道:“你走慢点儿,灯笼都给雨打s-hi了。”
苏逸心急如焚,头也不回道:“人都丢了,你还不快点!”
巧儿道:“薛姊姊武功那么高,十个你也抵不上她一根小手指头,你还替她担心?先想想你自己吧!万一你到处乱走乱撞,碰上了那个大恶人,你是逃命还是逃命呢——哎呦不好,你看前头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