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寂寥感,压迫得毕然喘不过气。
他再也无法忍受,快步逃离了坟场。
第2章 第二章
不多时,在完全转暗的夜空下,毕然快步走在只有星光照明的幽暗村径,不住翻涌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了。
冷静下来后,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能看到前方乌墩的灯火。
这一条原本长而单调的街道,由于之前一路想着那三个人的事,他心里充满疑惑,走着走着反倒不觉得路途遥远了。
进了乌墩村,毕然轻车熟路的越过一间间房屋,回到了他的临时住处,刚一进门就听到了房东太太急切的询问:“天哪,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以为你是回武昌了!到底去了哪里啊?”
她边问边端起桌上冷掉的饭菜,打算去厨房加热。
门口换鞋的毕然动作顿了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进客厅,在饭桌前坐下等待他的晚餐。
端上桌的是两菜一汤,都是常见的农家菜,还有一碗盛得满满的白米饭,稻花米的诱人香气不住往人的鼻子里钻。
毕然感觉自己更饿了。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自己先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抬头迎上房东太太不解的目光,毕然抿了抿唇,说起当地的风俗人情,他一个外地人当然不会比本地人知道得多。
现在就是轮到他打听的时候……毕然神色平静,开始叙述起他目睹有人祭拜那座高大坟墓的事,只隐去了那三人不似常人的脸色。
听到他说去了道观那里,连原本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房东也凑了过来,夫妇俩皆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模样比毕然想象中要惊讶得多。
他在暗地里皱眉,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的问:“……有什么问题吗?”
房东夫妇对望了一眼,互点了点头。
先开口的是房东太太:“小毕啊,那破道观早就荒废了,听说邪门的很,常有山鬼出没,大家都怕得不敢上那去,尤其是晚上,y-in森森的老吓人了!可不像是你说的会有俊美少年去祭拜的地方啊!”
她脸色微微发白,像是联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又缩了缩脖子,“更何况,我记得那一片都只是附近平常人家的墓地,并没有什么大户人家的墓啊!”
“对的啊,那地方应该不会有那么气派的墓才对……至少听都没听过。”房东也跟着补充了一句。
“如果说是身体孱弱的少爷,还有叫阿宁的女佣,加上一个老爷子……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他们和一般善良而迟钝的普通百姓没有两样,双手交叉思考着,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但显然两人都好奇得紧,对这问题显得异常执著。
看到房东夫妇比自己还要投入,一副恨不得想破脑袋的模样,毕然感动之余又有点苦笑不得,站出来打了个圆场:“算了算了,我也没有非得知道那是谁不可……”
“唉,怎么也想不出来了……”
房东总算放弃地站起身,就在那一瞬间,大概是先前的努力思考发挥了作用,他的脑袋突然灵光一现,拍着膝盖大声喊道:“我知道了!总算想到了!就是那个,那个,嗯……就是那个叶家的坟墓吧!”
“啊……对对对,我也听说了。那个应该就是叶家的小少爷了,就是这样没错,我刚刚竟然一直想不起来。”
房东太太有些懊恼的附和,然后古怪的短促一笑,压低了音量对着毕然神神秘秘的说道,“小毕你听说过一个姓叶的女音乐家吗?她以前的名气好像还挺大的。”
“姓叶?还是出名的女音乐家?”毕然大吃一惊,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个人选,“难道是叶若希?”
“对对,好像就叫这个名字,据说是个弹钢琴的,她家的房子也在这附近,差不多有一里远吧。其他事情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那座坟墓去年春天就盖起来了,还留下了年幼的孩子……”
原来叶若希已经过世了,这位才貌双全偏偏薄命的女钢琴家,最后居然葬在了如此荒凉的地方。
突如其来的信息让毕然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叶若希曾经是乐坛非常著名的人物,以女钢琴家的身份,被称为最具潜力的乐坛新人。年仅二十四岁,就被誉为天才钢琴家,受到当时整个业界的肯定,所有人都十分关注她未来的动向。
而叶若希除了拥有非同寻常的才华,本身也是个出众的美人,待人接物高雅大方。在盛传男女关系纷乱的乐坛里始终坚持自己的cao守,保持着良好的声誉。
后来据说由于家庭原因,差不多是六年前的样子,二十七岁的叶若希逐渐淡出了乐坛,从此销声匿迹,再没有人见过她了。
毕然还记得他的妻子在告诉他叶若希退隐的消息时,语气里那种深深的遗憾和难过。
她恰好是这位女钢琴家的狂热粉丝。
在半年前,病情恶化的妻子卧病在床,病痛的长期折磨已令她形如枯槁,夜夜难以入眠,只有听着叶若希的琴曲才能勉强安睡……直到那一天,她永远沉睡在了梦境里,再也没能醒来。
人生如朝露。
毕然低声喟叹,一股抹不开的悲哀逐渐蔓延在他的心头。
无论是他的妻子,还是那位人人称羡的音乐天才,都逃不脱生老病死的无常命运。
六年前,他从妻子口中得知了这个杰出的女钢琴家;而六年后的今天,他在她墓前匆匆一瞥,犹记得那位孤独的少年在母亲坟前忘形哭泣的模样。
如今知晓了少年的身世,男人对于他当时的凄凉痛苦愈发能感同身受,因为这……正如他妻子的去世之于他一般。
又过了一两天,毕然再次造访了古观,心里惦记着该去看看那座墓,果不其然,那的确是叶若希的坟墓。
暮秋微y-in的阳光穿过林间,哗啦啦的照在树叶上,像是墓前的苍白碑面反s_h_è 的光芒。
墓碑上刻着女音乐家的生辰和逝世日期,以及享年三十二岁的字样;在其右侧另有一个陌生的名字,同样刻着某年某月某日殁,距今已有六年,离世时不过二十九岁。毕然琢磨这人大概就是少年的父亲,也是叶若希早亡的丈夫。
墓的后方被铁栅栏围了起来,还有几块明亮的大理石堂堂正正的矗立四方,这在如此荒凉偏僻的地方是十分罕见的。
而最令毕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另一件事:若是先前所见的那位老爷子曾到过这里扫墓,那为何这个坟墓如今看来依旧那样荒废?
腐败的落叶层层叠叠散落其上,白蒿青茅长得跟膝盖一般高。周围更是大片大片的杂Cao,一眼望去似乎连踩在上面的空间也没有。
但毕然记得那三人确实是站在这个厚重的栅栏门前,当时门锁也咔嚓咔嚓的挂在那儿。可现在仔细一瞧,那门锁不知暴晒过多少时日还无人更换,以致上边已经出现了青绿色的铁锈。
一时之间,他很茫然,内心似乎又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出现了。但朝周围巡视一圈,他相信自己的记忆并没有出错,这的确是上次那三个人来祭拜的地方。
毕然再次倚着铁栅门,把目光投向墓碑的正面,又瞄了一眼疑似是叶若希亡夫去世的那一年,对于这位被誉为一代天才钢琴家的女子,为何会突然退隐乐坛有了些许猜测。
或许是因为先夫过世后,叶若希为了专心扶养那位少年,才会提前离开了音乐舞台。
想到这里,毕然不禁与那位音乐家的内心世界产生了共鸣,心中涌起了无限敬意。之前,在他的脑海里,从不曾对叶若希这个名字有过这样亲切的怀念感。
毕然打算为这位素未谋面的薄命母亲做些什么,比如在她的墓前献上一束花。
但临时起意,他身上也没有准备鲜花。于是就跑到了不远处的山崖边摘下一些野百合,配上附近Cao地上绽放的野花,越过铁栅后,将花束轻轻摆在叶若希的墓前。
做完这些事后,毕然抬起头仰望天空,仿佛见到了已故的亡妻在面前显现,用眷恋的目光凝视着他,唇边是一抹熟悉的温柔笑意。
他脸上也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个微笑,似乎连长期郁结的心情都稍稍变得愉快了些。
从那以后,只要他心情好,就会想要来到这里。有时来到这附近,如果没有到叶若希的墓上拜访一下,就觉得好像哪里过意不去似的。
每一次都会献上一束鲜花,有些是他出门前就准备好的,还有些是从附近采集的野花,偶尔还会找房东讨一些常见的香烛到她坟前上香。
不知不觉中,距离毕然上次遇到那位少年、女子和老人,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当他无意间和那位少年再次相逢,那时的季节已然入冬。
第3章 第三章
那次同样是在一个傍晚,夕阳朝着林海尾端西沉,从森林外边可以看见泛着白色的坟墓。偶尔会有几只乌鸦从巢里蹿出,在晚霞遍布的天空飞行。
森林的深处,不知名的鸟儿发出尖锐刺耳的悲啼。但当那声音停下后,森林又恢复成奇妙的静谧状态,那是种连一片树叶落下来的声音都听得见的寂寥感。
在澄澈暮色的包围下,毕然照例发出沙沙的足音,踩着枯叶来到女音乐家的墓前祭拜。
同往常一样,人迹罕至的坟场甚至没有其他的拜访者。
毕然不想遇见任何人,免得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