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其他人不清楚具体的情况,自己却是亲眼目睹过那三人出现在墓地的事实……但一想起他们蜡黄不似活人的脸色,他心里突然又没底了。
“若是刘叔你下次再遇见那位老胡,可以多问问他关于叶家的情况吗?”毕然低声问道,过后又踌躇一番,直直盯着房东的脸,咬着牙请求,“或者,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见见他?”
“嗯,没问题啊!如果你能和老胡当面谈的话,他或许就不会把我说的当成玩笑话了……”房东对老胡最初的怀疑似乎还耿耿于怀,爽快的同意了,“他住的地方离这里差不多有一里半,不过我知道去那还有条捷径走。小毕你要是愿意的话,吃完午饭我就带你一道过去。”
毕然沉默的点点头,穿戴洗漱好和房东坐上餐桌,吃饭的时候因为心里想着事还有些心不在焉。
房东是个爽利的汉子,不用什么准备就直接带上他出发了。
在房东的引路下,很快地,他们穿过庭院前那片麦田,从几处祠堂旁林深叶落的梯山,踏着陡峭的小径,继续往深山里前进。
如果不是本地人,恐怕不会知道有这么一条隐秘的小路。
这片阳光照不到的山y-in,不管怎么走,路总是蜿蜒曲折。好不容易绕了几座山峰,眼前才出现一片开阔,有田圃映入眼帘。还有几户人家散置其间,中央有一幢像是小学的建筑物坐落在那儿,从山上看下去一目了然。
“那就是老胡住的古津村,再走几步路就到了!”房东指着前方对毕然说。
两人来到村庄边界,沿着两旁种着许多柿树的向阳街道走。在一间屋顶由稻Cao葺成的房子前面,房东终于停下脚步。
“这里就是老胡的家,我先进去看看他在家不,小毕你先在外边等会。”他匆匆丢下一句话,直接上前推门走进屋里。
没多久,有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你好,我就是你要找的老胡。”
毕然见状也连忙打了个招呼,同时暗地里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老胡从外表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手上拿着条毛巾,一身灰扑扑的旧棉袄,一看就是个坚毅固执的老实人。
稍微寒暄几句,老胡说什么也要请他进屋喝杯苦茶。毕然推脱不过只能应下,于是与老胡、房东三人席地而坐,边喝茶边眺望宁静庭院里盛开的山茶花。
“哎呀小毕你知道不?俺从老刘那儿听到关于你的事,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
老胡一开口就用他的大嗓门嚷嚷,然后带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将毕然想知道的事,以乡下人讲古的方式娓娓道来。
他与叶家的关系实际上并没有多亲近,但在这j-i犬相闻的小小村落里,大家早晚都会碰面,因此对对方的背景多少会有些了解。
基于毕然的要求,老胡先谈起了叶家那个孩子。姓叶,单名一个诩字,外貌俊俏但身体瘦弱,因此平日里总穿着长袖衣物。
毕然心底一沉,老胡所描述的和他遇见的那位少年的容貌与身材几乎分毫不差。
其次是那年轻女佣——老胡说他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不过根据他的形容,和当初那个女子并无显著差别。
最后是那位老爷子,由于老胡外出工作时经常会遇到对方,所以对他的事所知甚详。毕然也照例问他老爷子长得什么模样,结果他描述的体态、动作、上了年纪仍精神隽烁的容貌,也和毕然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虽然老胡谦称自己知道的事并不多,可是在这小小的村落里,从身为当地人的他口中探听到的事,可以说是详细无比。
大概是七年前,叶家在这盖了一栋新房子。年轻的夫妻和他们的孩子,以及那位老爷子和他收养的孤女,他们一同从城市迁到此地定居。
男主人似乎是个作家,身体很差且x_ing格孤僻,平日里从未与村民有过任何来往。刚搬来还不到一年,就因病去世了。
当时叶若希还特地从武汉请来医生救治,但是连村民们也不知其因。众人议论纷纷,流传说叶家之所以会从大城市迁移至此,其实是由于他们罹患肺病的缘故。
年轻的女主人也就是女音乐家叶若希,有时候会前往其他城市进行钢琴演奏,不过自从丈夫病逝后,就渐渐从乐坛淡出了。
大多数时间里,都是老爷子陪同她到附近镇上,然后开车送孩子去宜昌上学。她的身子之所以会越来越虚弱,恐怕也是因为先夫过世后,必须亲自抚养那位少爷。
到了三年前,那位少爷也不再去宜昌上学了,而是由请来的家庭教师每天指导课业。
老胡说他也曾见过那位城市来的老师。
总的来说,那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或许是遗传,三人的肺都相当孱弱,一直安静住在这里疗养。尽管几乎不与村里的人往来,但村民经常能看到从别的地方来的朋友或医生,开车到这里来探望他们一家人。
村民知道年轻貌美的女主人是一位有名的音乐家,却从不摆架子。不论何时何地,也不管是谁,只要看过女子一眼都会惊叹于她的美丽。她那温柔祥和的眼睛,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似的令人沉醉。
老胡讲到这里,叼起烟管狠狠吸了一口烟。
“他们一家本来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有时夜里俺们路过那别墅,都能听见美妙的钢琴声,伴随着少爷和女主人的笑声,气氛十分热闹……”
他似乎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不觉闭上眼睛沉思良久。
去年春天,女主人去世了,葬在了旧观附近的墓地。从那以后,叶家的房子就好像啪的一声、火熄灭了似的,变得落寞而荒凉。
后来,据说那孩子的病况也开始恶化。每到黄昏,偶尔镇上来不及送冰块来,那位老爷子就不得不单独向村民们讨一些冰,让少爷能够退烧。
但到了八月,少爷依然病逝了。这时候叶家的女佣也染上了恶疾,病况渐趋恶劣,没过多久棺材也尾随少爷的脚步葬在了同一块墓地。接着那位老爷子x_ing情就变得怪怪的,最后选在自家仓库自缢身亡。
女主人的一个朋友赶来帮忙善了后,并且把他们的遗物都带回了家乡。但从那以后,村里就传出了些风言风语,说是叶家的房子风水不好,里面有脏东西。
久而久之,村里的人都害怕了,再没人敢靠近那幢别墅半步。
第5章 第五章
“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他们哪,捐了那么多钱给村子。像在俺们村建小学的时候,很大一部分花销是叶家出的……”
老胡苦笑说,“但他们因病移居到这里,对俺们来说真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唯恐避之不及……连带那幢房子都给人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没人敢接近就只好任其荒废,真是可惜了!”
此时的茶壶已经见底,老胡便起身替两位客人重新沏了一壶茶。
从他的话中可以听出,叶家一直背负着深爱这片土地的人们对疾病产生的偏见。
难怪他们生前几乎不与村里人往来,过着如此寂寞的生活。
“罹患宿疾之人,想来就觉得很可怜,尤其是那么可怕的疾病……不过据说啊,得了那种病的患者大部分都长得很美,肌肤晶莹剔透……”
老胡陷入了回忆,“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病得好像还没那么严重,总能看到女主人牵着少爷……从那道观的墓地祭拜回来。有时候会在前面的坡道上看见他们,女主人见到俺这个老大粗常常会心一笑,美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毕然一直专注地倾听老胡的讲述,随着对话的深入,他对叶家的了解越来越多,心目中的疑惑却……不减反增。
首先,如此富裕的家庭,为何墓地不选择家乡或其它地方?为什么偏偏选在一个人烟罕至、交通不便的乡里,还是在荒废已久的道观附近?
其次,若是少年一行人的墓地葬在同一个地方,又为何不与叶家夫妻合葬在一起呢?
不停往下追究,如刨根掘叶般的疑问盘踞在男人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但毕然最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自己是否真的遇见了亡魂?
对他而言,这是目前唯一的关键所在。
至于如何证实——他遇见的那三人,不论是那位少爷、女佣或老人,三人之中只要有一人的照片让他看一眼,就可以判别先前遇到的那些人——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到底有无消亡于人世。
听到这个要求,老胡一拍脑门,兴冲冲的回答:“有啊,你这么一提俺倒想起来了。说起女佣和老爷子的照片没什么印象,但那位少爷的照片,俺记得镇上的照相馆里好像就放了一张,以前路过门口的时候见到不少次……”
毕然眼前一亮,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连忙请求老胡与他们同行,一是带路方便,二是现场三个人里,只有老胡曾见过生前的叶家少爷。
大概老胡本身也对这件事心存好奇,嘴里念叨着“多少有个照应”便爽快的答应了。
趁着天色尚早,三人即刻出发前往镇上的照相馆,想要看看橱窗里摆的那张照片。
在老胡的引导下,毕然和房东沿着街道走出村庄。
途中越过稻田时,可以看见远处的小高丘上,几颗高大椿树的树荫下,有一幢通体白色的西式建筑。
老胡指着那栋气派的房子说:“就是那里!那栋房子就是叶家的别墅。”
听到那个就是全家死光如今没人住的废宅,毕然不由打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但遥遥相望后,又觉得似乎也没传闻中那样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