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宫里让太医院派了人去平阳……」
扶笑顿了顿,停了言语,纤纤细指一下一下敲打在银托盘上,像在思虑着什么:「大皇妃那脉象,估计是木辽蛮夷的药喝得不当……她肚子里怀了个死胎,活不来的。」
常初惊诧,随即道:「你都收了风声,那皇上定是已知晓了,怎么还逼得故炀这般?」
三个女孩儿里,扶笑算是最为端庄的一个,但一聊到他们彼此的事来,也是收不了嘴。
「过几日故炀就十八了,半个侍妾都没有,像什么话?我们七个中,惊鸿排老二,卫府都准备给惊鸿纳妾了。」
她憋了两三年的话是忍不住对着未来的小姑子说了出来,一双大眼忽闪着,嘴角微翘,像是在等常初什么反应一般。
消息接二连三压得常初有些喘不过气,她揉揉额角,叹道:「惊鸿好像就没心上人一样……」
过会儿她又想到了什么,眉眼间带了忧悒来,张口便说:「可是,故炀和淮宵……」
扶笑理了理翻起的绡纱衣袖,绾色衬得她素净大方。
她侧过脸去,似是有些不忍,但还是开了口:「十多年了,你我心知肚明,不必多言。」
「但……」
常初喉头已有些哽咽,乌发云髻上的挂珠钗透过日光,似都泛起泪来。
「小初,天下好男儿这般多,你哥与我都知你倔……」
停了话,扶笑握住常初柔软而温热的手,言切铮铮,继续道:「但这世间万物,唯有情字,是求不来的。」
把掌心交迭置于扶笑一双柔荑之上,常初含笑道:「我知晓的。」
第21章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宣,北国使臣进殿——」
官吏站于朝堂之侧,高声道。
话音刚落,朝堂上一片哗然,众臣分别对北国使臣的来访进行了不同程度的猜测,也难免有几个胆大的,掩了袖偷看太子,再议论几句。
太子能察觉身后目光灼灼,心下烦闷,也不多究。
前些日子常尽就有说北国来了人,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皇帝在龙椅上端正坐着,手理了理身前蔽膝。
比起以往半斜着身子,如今的他显得精神了许多。
在众人的注视下,殿上匆匆步入一名身穿r-u白官袍的中年男子,作揖之后,高声朗道:「臣,北国使者,温长佑,参见陛下。」
皇帝手一抬,身边侍臣一愣,连忙回道:「陛下说,免礼平身。」
温长佑又躬身作揖,路程较急,似是才到皇城的模样,肩上的羔毛斗篷未取,细看能见点滴s-hi露。
「谢陛下。」
他起身后,眼神余光不自觉朝周围瞟了瞟,哪知方故炀一直在盯他,两人目光冷不丁撞上后,他方寸不乱,将目光投向了龙椅上的人。
只听皇帝咳嗽几声,亲自开了金口:「此程前来,何事?」
太子的神经瞬间跟着紧绷了起来,一向以冷静自持的他,心下竟有些跳得厉害。
前段日子难得听淮宵提过北国之事,太子细细回想了一番,得出结论,难道是封妃?
着一身绣了麒麟纹的暗红直裰朝服,本就显得整个人威严不凡。
太子之目有如鹰视狼顾,周遭的老臣见他面色霍然沉了下来,本也忌惮他乖张x_ing格,心里有底儿的摇摇头作罢,那些个蒙在鼓里的,不免被惊几分。
温长佑听皇帝发了问,恭谨一笑,答道:「回陛下,此次因我国皇子淮宵而来。」
似是一早预料,皇帝衣袖一挥:「且说。」
「受我北国国君所托,前来大裕,一是为了接淮宵殿下回国封王,二是……」
温长佑停顿一下,「为淮宵殿下封一王妃,以结秦晋之好。」
他抬眼扫视了四周一圈,眼神不自在地略过太子,皱了皱眉:「臣不知……淮宵殿下现下身处何处?」
皇帝默了,也不回应,朝堂内陷入一片沉静,那些朝臣全都躬着身子,均是三缄其口,不出一句,连手里的笏板都竖得极直。
「在太子府。」
方故炀一出声,目光都聚集而来,他神情有些狠戾,却已是极力控制住情绪的外泄。
他深知此时不应多言,但实在忍不住,又厉声道:「他是我府上的人,自是不用早朝。」
「这……」
温长佑一时语塞,如芒在背。
镇定些许,他随即脸上又挂上恭敬温和的笑,道:「有劳太子殿下,在早朝后派人带温某造访贵府,以颁布北国皇令。」
「启禀父皇。」
太子一愣,反应过来是大皇兄的声音。心下仔细算算,今儿的确是他一月一早朝的日子。
「儿臣斗胆认为,可将我国的公主方杏儿嫁与北国的皇子淮宵,一来门当户对,二来以示两国友好邦交,为长久之计。」
他话音刚落,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有人摇头叹息,有人交口称赞。
温长佑只是低着头,毕恭毕敬,看不出何等神情。
方故炀没忍住朝前迈了一步,身前便被拦了一只手臂,他侧过头,瞥见一旁的河西郡王高戬,轻皱眉头,摆了摆手。
大皇子见皇帝拂须不语,转身面向温长佑,言笑自若,道:「如何?」
温长佑面不改色,也不知心下是打何等算盘,现下是作出一副求之不得的神情来,连忙点头称赞:「王爷此提议甚好,我国皇子若能娶到贵国公主,是至高无上的荣幸。」
谁不知道大裕太子方故炀有多疼他的亲妹妹,况且这位公主生得是京兆眉妩,仙姿佚貌,x_ing善活泼,身后还有一群将来位高权重的□□。
若是北国迎到了这位王妃,就等于是占到了大裕一半的权力与关系。
方故燃上前一步,朗声道:「将皇妹嫁与北国皇子,儿臣认为,实在可行。」
皇帝没说话,冕旒垂珠掩了他的眉目,殿内光也不甚敞亮,显得他神色略有些y-in沉。
有太子的党羽近臣,早已看出太子不悦,心中也是急得无计可施,大了胆子上前,身后跟着跪了几名朝臣下来。
常尽今日复了早朝,但因为犯事儿,被安排得偏僻,为了北国来使臣这事儿急着,又没机会与太子多交流。
他见时机到了,这下是直愣愣上了前来,朝皇帝跪下,驳道:「臣等认为,此事必须慎重,公主婚姻乃终身大事,万万不可只为图利。」
「只为图利?何出此言?」
方故燃笑道,「淮宵与皇妹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话还没说完,方故炀面上已是艴然不悦,开口截了他的话头:「我大裕公主,还用不着用和亲这种手段,为国巩固所谓的地位。」
说完朝堂内一阵震动,衣料擦动之声,脚踏声,混而杂乱。
退到太子身后的常尽一声不吭,侧过身子,挡住了一切有可能攻击上来的角度。
「太子殿下,如此紧张作何?杏儿是皇妹,淮宵是你伴读,郎才女貌,何不成人之美?」
大皇子遽然只觉耳边一阵疾风,太子被按在小腹的手一下挥出,指并成刃,猛地用手背劈向大皇子的脖颈,又生生在脖根儿处自己逼停了手掌。
一时间,这架势是势如破竹,掌锋入骨。
朝堂氛围刹时紧张了起来,温长佑也不由得惊了一番,他还没明白,为何太子是作这般反应。
这种反应便是两处极端,一是极看重淮宵,二是厌恶非常。
依照反应看来,还不能早早下定论。
手肘抵着他的肩,方故炀剑眉紧蹙,瞋目而视,沉声道:「平阳王,言多必失。」
大皇子看了一眼略有些震惊的皇帝,微侧身子当想躲过这手刀,笑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常尽又一侧身,挡住了方故燃的退路,低头默不作声。
「胡闹!」
皇帝猛地一拍龙案,不住开始咳嗽起来:「兄弟二人……简直胡闹……」
方故炀和方故燃一下子都扑通跪了下来,后者朗声喊道:「儿臣知罪!」
而埋着头的方故炀,手中狠狠捏着衣摆布料,不发一语。
皇帝咄嗟叱咤:「你放肆!」
朝堂之上,九五至尊的一道犀利目光,如虎狼之视,紧紧收爪,将太子禁锢在内。
太子只是跪在一尺七见方的金砖地上,一副乖剌之相,死咬住嘴,膝盖都顶得生疼。
「太子,你可知罪?」
皇帝大怒,龙袍长袖一挥,将案上一松石绿釉瓷掀落,直直朝殿前滚落而去,碎在太子跟前。
身后的常尽也跪着,大气不敢喘,偷瞟着方故炀,觉得他也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不免有些急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才缓和了些许,众朝臣也全都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不敢言语。
从皇帝的角度看去,在一大帮臣子之中,金光闪闪的砖地之上,太子一袭暗红朝服,墨发有玉冠高束,衬得他宛如一尊雕像,双肩明明是承了千斤之重,身形竟是丝毫未动。
皇帝怒极反笑,颤颤巍巍被侍臣扶了起座,道:「都散了罢,我倒要看看,太子能跪到几时。」
哪怕是皇帝落了话来,众臣也是没人敢动的。
直到皇帝退了帘幕之后,有侍臣出来宣了退朝,才有人陆陆续续起了身子,但多是大皇子的党羽之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