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方杏儿不高兴了,从小骨子里就忍不住顺着女人的常尽忙帮她拎起锦绣书袋子,道:「杏儿,快回宫去,晚了就不好了。」
「皇兄他又欺负你?
方故炀伸手撩了一下妹妹垂下来的碎发,手指轻曲起来,碰了碰她的香薰球,柔声问她。
妹妹要是一回去就得跟大皇兄吵起架来,第二天又y-in沉沉地来学堂。
大皇子是仗着方故炀不在宫中,自己皇娘又是皇后,嫉妒方故炀比自己小还做了太子,不敢惹太子,就只有经常拿三公主开刀。
这时,那边的淮宵今儿一身月白的直襟长袍,已经站在博雅堂外面等了很久了。
额发微长扫过他的眉目,垂下眼,心中不知又在想什么。
他淮宵的想法,就如同方故炀一样,谁人都无从得知。
遣散随从先行回府后,方故炀锁了内院门出来,看淮宵还在等他,怔愣片刻。
两人沉默一会儿,太子问他:「又不拿书么?」
「那有什么好背的。」
淮宵瞟他一眼,自顾自往前走,仿佛方才等人的不是他般,「记得住是幸,记不住也非不幸。」
「怎讲?」
「那说明,我脑子里的空档拿来记更重要的了。」
「你倒是想得洒脱。」
「是,你去管背书诵读,我就更轻松了。」
心中一阵奇怪的暖意升腾而起,搅乱了方故炀正常的步履,要呼之欲出,直扑脸上那一袭绯红。
「成天不用功,还弹琵琶舞剑的,真不知道,你怎么回回夺魁。」
方故炀侧过脸,认真的看着他。
淮宵眯起眸子迎上方故炀的眼神飘忽:「天资聪慧,是太子殿下太笨了。」
说完就跑。
心下才反应过来那人还真是难得跟自己淘气一回的太子殿下愣了。
心中暗暗无奈,淮宵,你太放肆了。
一路从后街走,绕过葱郁的茂密林,冲到假山旁,淮宵躲进占地不大的竹林里,站在一块极大的石头上,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
竹林茂密,迎风摇曳。
夏风卷过少年的衣角,身后绿海深深,竹叶轻晃,映着他这一人,似乎要将这景色吞噬了去。
方故炀极为熟悉淮宵的x_ing子,绝不会一路跑到太子府上,因为他不喜欢多动,甚至喜静。
而幽深静谧,在蟠龙脊上隔绝马车人喧的竹林正是他最好的选择。
站在竹林外也没来得及翻进去,方故炀作为一贯速度快的习武之人,也开始微喘起来。
他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行了,快出来了。」
于是林子里依旧站着不肯坐的淮宵一吓,很快镇定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太子不答,拨开挡路的青叶翠竹,有些暗的天色下一眼就看到蹲着在歇息的淮宵,面色平静下来。
虽然常初课间最大的爱好除了抢笔记之外就是扯着淮宵手感细嫩的白皙小脸往俩边拉——
然而在他们面前毫不掩饰孩子心x_ing的淮宵总会回手,狠狠掐住常初的脸往俩边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回府上,到了门口,淮宵停了脚,还是没忍住问他:「你说。」
方故炀皱眉:「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竹林?」
正常人应该去栅栏里的大榕树找才对,虽然淮宵没有那个闲心去爬树。
「天资聪慧。」
方故炀和着他的语气回道,神色温柔。
当然淮宵才不满意这个答案,摆出一副「你不说就算了」的表情,潇洒挥个手,走了侧门,就蹿进了太子府别院。
……
他站在那儿,先是抬头看到有昨夜的雨水顺着梁托滴答到石阶上,再看着那月白色隐去。
心里一会儿想着昨儿下了雨,又一会儿想着淮宵方才同自己的捉弄,太子也是觉得脑海之中粘稠上了。
他摇摇头,跨步走进了自己的府邸之内。
刚进太子府,方故炀就看到一列下人站成两排,大家头上有汗,像是候他已久。
他们手里拿着面盆香料,果盘茶盏,恭恭敬敬还唤一声——
「太子殿下。」
这样看来倒是他,像极了贪玩不归家的稚儿。
方故炀冷着脸点点头,从中间直径穿过,心下已是真心厌倦了这般生活。
每天早上天未亮就起床,帮隔壁卧室熟睡的淮宵掖了踢乱的被角,比同堂的学子们更早地拉弓骑s_h_è ,习武练剑。
若逢y-in雨天,便倚在窗边听着或大或小的雨声,对着书卷,低声诵读。
平旦已至,又是一夜大雨瓢泼,晨起,卷帘气清。
方故炀今日被免了早朝,但依旧是早早起了床,今日不与群臣食廊餐,便吩咐了做些点心。
交代完事务之后,他提了佩剑去练武。
路过隔壁房室,又听见淮宵动静还挺大的翻身声。
他轻轻敲敲门:「淮宵?」
无人应答,太子殿下推门而入。
淮宵背对着他,面容沉静,呼吸有些急促。
方故炀一步步轻手轻脚,上前给他掖好了被子。
正待方故炀弯着腰发愣了一会儿,提剑转身,准备离开时,却听到身后一声轻咳。
「怎么了,」
方故炀蹲下来,似浑然不觉现在的自己温柔得紧,「醒了?」
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淮宵理了理太子有些褶皱的领口:「你这几天不对劲。」
太子一怔,眉尾向上扬起一点,眸子轻轻垂着。
然后,他疲倦地闭上眼,点点头。
「你肩负的是国家兴旺,祖辈大任,松懈不得的。」
淮宵卷了被角,撑着床沿,慢慢坐起身来,长眉若柳,半张脸隐在了帘帐中,他继续说道:「希望你将来,能是个好皇帝。」
说完,他拍拍他的肩膀。
方故炀没说话,把佩剑安安静静地放在室内摆放着昨夜陈茶的黄花梨木桌上,转过眼看他。
「北国如今,危在旦夕。」
淮宵冷着脸,「天下,迟早是你方家的。」
自己那年五岁就派来这陌生的国度做了质子,迷迷糊糊被安排进太子府,开始一天天在别人眼中如傀儡般的生活。
大裕在其他国家渐渐强盛的状态中,也不再是问鼎中原的强国,但淮宵,十分看好年轻的太子。
好在他是在博雅堂接受了正规的教育,也拥有了一群青梅竹马。
但这其中,最为特殊的大概就是这太子殿下。
尽管太子不爱说话,x_ing子又冷淡,却是他这段时期唯一的骄阳。
方故炀想动动嘴,又发觉好像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张了张嘴,未经过温水浸润的少年嗓音有些哑,倒也很轻:「或许。」
淮宵点点头,掖了被子,转过身去,背对着方故炀,道:「太子请回。」
或许,他们的前途未知,年纪也轻,好多道理太傅教不会,也还未经历世事变迁,是没有办法去懂得的。
「那你,」
方故炀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强笑道:「再歇会儿罢。」
淮宵未答他,动了动身子,往被褥里又钻了一寸,似不觉夏日清晨闷热。
太子提了佩剑,转身去,又踌躇几分,忍不住回了头,然后匆匆离去。
终究还是年少。
七月流火,夏去秋来,中秋左右,一轮月满。
将军府上千金常初十四岁的生日,也总算是在她的期盼之下到来了。
参加过一年一度的中秋皇家宴席,见过朝臣之后,一群人提前开溜,按照惯例分头去将军府你追我赶闹翻了天。
将军府离博雅堂有那么一段距离,坐落在皇宫城南方。
常尽每日清晨,同父亲一个时间起床,点着灯。
他将父亲送上入宫的马车后,自己再去到妹妹的房门口,检查过了备好的朱砂细盐,盛着豌豆粉的鱼洗共振盆,等着常初出来。
这偌大的内庭,几间正房厢房,一个习武场,几对被风沙磨去棱角的石锁石墩,一处后花园,一堵玄青色、爬满了绿植的高墙,一座刻着数只白虎的石桥。
以及清一色的黛蓝鸦青色窗棂,一堆常家兄妹小时候玩儿过的木制玩具还有一些精致的弓箭。
慢慢地,慢慢地构成童年温暖的回忆,和着一片片来自他们的笑声;静静地,静静地交织在一起,传得很远很远。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常将军供手参拜了还年幼的方故炀,他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开了宫中热闹的盛宴,一身鱼鳞银甲还未来得及换下。
他眉目间已被风霜洗去了血腥杀气,但年迈的身躯依旧笔挺,似在歌颂着不朽的战功。
皇帝尊重这位将军,太子自然也尊重这位将军。
方故炀与外人相对稍显冷漠的神色有了些缓和,摆手道:「将军多礼。」
常将军抬起手,大掌抚了抚自家儿子的后脑勺,笑道:「尽儿,好好招待!」
等常将军开始吩咐府上管家招待事宜后,方故炀对上常尽的挤眉弄眼,差点没绷住笑场。
「将军不必多礼,本王与贵子交情甚笃,自是熟络得紧的。」
外面y-in雨绵绵,秋风一波接着一波席卷而来,一阵阵颤栗袭上淮宵□□的脖颈,他不自然往方故炀身边靠拢,两人就这么手臂贴着手臂。
「来来来,喝茶!」
常尽指挥下人端着几盏上好雨前龙井来,跢步过宽敞的花园,把它们一杯杯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