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令堂多包几个吧。」
「好!」
……
淮宵在一边忍住笑听着卫惊鸿和扶笑的对话,摇摇头把刚刚包好的一只馄饨放到常尽伸过来的手心。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往这边偷瞄的太子,又看到太子手中的馄饨捏得不成样子。
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愁还是在偷着乐,淮宵把下一个包好的又递给了等着成品,自己不想动手的常尽。
然后,在常尽得意的眼神中和方故炀的冷脸双重攻势下,一口气包了仨,全给了方故炀。
太子一乐,倒没什么表情,嘴角勾了勾,将三个馄饨小心包入手中棉布。
太傅拿着戒尺往桌上轻轻拍拍,一边念叨着天下百病生于懒也,一边称赞淮宵包得有模有样。
待到晚上回了府,方故炀与淮宵一起温习晚了今日功课,早早哄睡了他,自己拿出那一包馄饨,吩咐膳房给煮熟了端来。
于是太子避开了侍从,一个人,盘腿坐在房内进贡绒毯上,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手中银筷戳着那晶莹剔透的薄皮儿,想着这似乎是厚了些,还是一个一个慢慢给夹了来,张口入腹。
待他唤人来收了碗筷,长明灯里的火光烧得又旺了些,屋内更亮了。
太子坐在原处,看着窗外那几颗树的影子发愣。
本也是少年心x_ing的他,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怀念起往年与淮宵在树下互扔雪球,在雪地中追逐的模样。
现下已慢慢长大,父皇已不容许自己再如此胡闹,反倒是约束了言行举止。
太子心下惋惜,今年初冬没见着雪。
怕被侍从看出什么,也只得忍不住悄悄叹气一声,便踱步入了卧房,洗漱之后,睡了去。
那晚半夜之时,北风卷地,皓月剪成飞雪。
一夜过去,大雪纷纷,白了太子府的屋顶小院,白了皇城的长街短巷,白了世间的千家万户。
「店家,这灯是多少一盏?」
常初攥着哥哥给的钱,站在灯铺前,卫惊鸿和常尽跟着她站在后面。
虽然这店铺老板一看常大小姐登门,立刻拿出了店里最精致的几盏孔明灯,但常尽就觉得他这个傻得心酸的亲妹妹要是没他监督,就得被骗。
卫惊鸿倒是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玩累了就该多走动,顺便看看常尽又要怎么逗常初。
方才常尽在习武场挑了把唐刀,找卫惊鸿练手,卫惊鸿本就一学文的,被砍得剑花都挽不出来,混着寒气入肺,咳得不行。
「哥你又打惊鸿啊!」
「你这丫头,怎么胳膊肘就往外拐!」
「惊鸿是外人吗?」
「也不是……那什么,惊鸿,尽哥错了…」
常初如愿以偿白自己哥哥一眼,左手拿着一叠白结方纸糊成的孔明灯,右手跟着常尽的手,帮卫惊鸿顺背。
今夜便是冬至了,同家里吃过饭后,各自回到博雅堂门口集合。
那日皇城的天际被万家灯火照得泛了紫,半明半昧,似是要把这座百年城池中的人和事,通通笼罩其中。
七个人站在护城河边,打着走马灯,剪纸为轮,以烛火嘘之,纸影映在地面,被风吹卷而起。
风波上岸,心托流水。
就这么面对河流静淌,遥望天月悬白似霜,眼前水面风雪欲翻,耳畔淙声长长。
「我要这个。」
淮宵伸手拿了个蓝的孔明灯,又拿了个红色的,转手递给方故炀。
少年别开脸,自顾自说道:「我喜欢蓝色。」
「嗯,」淮宵点点头,「我知道。」
我知道。
蓝色如己,看似纯澈,实质淡漠,带着浅浅的隔膜,如一汪海水深不见底,令人琢磨不透。
而红色如他,不羁而强势,脾x_ing不甚好,却是刚中混柔。
淮宵沉思好一会儿才开口:「火红色像你。」
方故炀一怔,不以为然地笑笑,应他:「或许。」
那边常初扎好了灯,手里的火折子被烧得浪费了一张又一张。
她小步凑到淮宵面前,问道:「要毛笔吗?」
「好。」
他莞尔,伸出手。
女孩儿有些手忙脚乱地递给他一根毛笔。
淮宵执一支毛笔,递给方故炀,后者走到河边蹲下身子沾了些水来。
淮宵接过,在地上摆着的砚台上点了几笔,手指捻住他的孔明灯灯布,轻轻抚平表面褶皱。
写什么好?
他确实不知该何从下笔,他无所求。
人生总有分离,有求而不得,情爱名誉利益,与他无关。
「你写的什么?」
方故炀凑过来看,随即有点失望,淮宵什么也没写。
「嗯,没什么求的。」
「当真无所求?」
「至少,除了愿故国太平盛世,我还没有愿望,能让我……」
「来,」
方故炀凑过来,从背后覆上淮宵的手,握紧笔来。
他扬起眉,「认真写,写你此刻在想的。」
一股热度盖在自己凉凉的手上,淮宵没由来地心下一颤。
稍作思索后,他终是落笔了。
往后回想当日,他觉得至少当年的自己,是满怀憧憬,一颗心,是至诚至热。
有关风月。
就这么短短四个字,方故炀看到他很认真一笔一笔的写,一笔笔地勒。
「风月?淮宵你要跟谁风月一场?」
扶笑搓搓有些冷的手,「我写了好多!」
扶笑那日写道,一愿家族兴旺多子多福,二愿与友岁岁相见,三愿己为良医,妙手回春。落笔时,她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到其中一人身上,忍不住又多写了句,四愿他日能许如意郎君。
写完接过常初的火折子,点了灯芯,倒了油,烛火映在瞳孔中跃动。
「风月,不就是风花雪月,然后相忘江湖?」
淮宵声音很低,方故炀托着孔明灯的手一顿,心上像捂了一块罩子闷得生疼,脸上仍是面无表情。
扶笑一愣,看了方故炀一眼,自己无奈地笑着。
忍了那口叹息,便要给淮宵的孔明灯点火。等火团拥上灯芯,她告诉淮宵:「快拿稳了——然后——松手!」
似是听到口令一般,另外几人手里的孔明灯都同时放开了来,徐徐升高,幻化成夜空里的一颗颗星。
雨霜成岁,天风瑟瑟。
此季本不易目见寥落星河,而如今七颗星挂于高空,行列一道,映水中央。
夜风刮过,孔明灯飘无定处,引得水面亮点摇曳,荡起波纹。
「你写了什么?」
卫惊鸿撞撞望着天空,满眼希翼的方故炀,「淮宵?」
太子不发一语,目光仍是盯着远方,「那你呢,小初?」
卫惊鸿猛地一推他,笑道:「你想什么呢……」
那天在回去的路上,卫惊鸿故意缠着问了好多遍,方故炀都一副死都不说的样子,目测那字儿也只有老天才看得到,也或许那句话会永远留在不属于尘世喧嚣的云层之中。
后来,太子每每想起那日飞向天际的七颗星,都会想起它们在空中跌跌撞撞的模样。
无所定,空有梦魂来去。
第7章 第五章
第五章
第二日宫内下谕旨召太子回宫商议要事,方故炀不得不一散学就跟着宫中来接他的人走。
「我得回去了。」
斗笠下是淮宵冻得苍白的脸,脖颈上系着飞
鸟纹锦带,是披了一件藏蓝羊毛边的大氅。
偶尔会长冻疮的手反复搓着,口中呼出的雾气萦绕方故炀眼前。
方故炀突地伸手握了一下淮宵凉凉的手,淮宵不自在地一下站起来,催促了一声滞在门口不走的他,「去吧,不然就晚了。」
说完淮宵便把晚上要挑灯夜读用的书递给了侍从,挑帘上车。
那晚上,千里军情十万火急,从边疆一路过驿站转人手,直接送入宫中,面呈帝见。
宫内东北端,红墙之下的倦勤斋里,鎏金宫灯盏盏正亮。
皇帝的身子骨已快迎来油枯之时,十分怕冷,便命人将宫中地龙烧得旺烈。
文武要臣自坐于席,皇帝来回踱步。
在皇帝转身之时,几个胆大的臣子便用袖拭汗,耳畔明黄锦靴在龙角织毯上踏出的沉闷声响,如踏在心上。
太子立于帝座前,静听着朝臣出言献策,环视一圈,目及常老将军、卫相时,轻轻颔首。
行至帝座旁,皇帝伸手,太子扶他落座。
朝臣一番恭维,父慈子孝云云,听得皇帝是一只大掌抚上太子肩头,太子弯腰,帝赐太子座。
裕朝近年来入冬风雪频频,夏暑过盛,天下粮田收成不佳。
地方上官员擅离职守,已处决几处,杀j-i儆猴。
前些日子,皇城禁军统领不慎跌马,落下腿疾,而新任统领,还迟迟还未有人选。西域大国屡犯裕国边疆,东南各国似要联合出兵。
如今虽北国未有动静,但已足够威胁。
各国虎视眈眈,不止整个中原,乃至天下,都以烧起心火,一触即发。
一阵风吹进斋内,卷熄一盏宫灯,门口守着的宫人,按住不慎被吹开的门扇,连忙跪下,大喊陛下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