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猎户被小姑娘给骇住了,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不……远……,往前二十来……里地,庙门口有棵……大……大槐树……”
莫求松了手就往外走,牵了马跨上去就狂奔而去。小二追出门:“姑娘,您还没给钱呢,包子……”
小二忿忿,却有一个人扔给他一串铜钱,这客观给的倒是多,没等找钱就离开了,小二一合计,这样一来,那包子钱也补上了,还有多余,也就不嚷嚷了。
那猎户被弄得一愣一愣,好一会才缓过来,端了茶水就往嘴里倒,舌头差点没给烫掉一层皮,一个劲吐舌头。
莫求策马而去,二十多里山路半个时辰就到了,看到了那株大槐树,如今叶子已经落完了,只剩那粗壮的枝干。莫求下马,往那庙门走去,这座破庙外墙都断裂了,偏生那两扇庙门却关得严实。莫求一步一步往前,跨上台阶,门槛石阶竟然有血迹,她的心陡然就跳得厉害,连着一双手都在颤抖,却还是往前一推……
关着的门看着好像是挺严实的,却是一推就开,莫求甚至没用什么大力,她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已经过了好几天了,院子里自然是没有尸首了,却还是留着一院的血迹,满院打斗的痕迹,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当时的状况是多么的惨烈。
她想喊,想吼,可是脑子嗡嗡直响,嗓子了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莫求的双腿灌了铅般沉重,过了许久,她才一步一步往前,不小心被突起的石块绊倒,整个人踉跄一下,摔在了地上,一个沾了血迹泥巴的布老虎跌进了她眼里。莫求马上爬了起来,将那布老虎捧在手里,小虎额前的王字特意绣成了芯字,那是芯儿最爱的玩具呀,从不离身,连睡觉都要抱着。边上还有一滩血,那是芯儿的吗?这么一大滩,芯儿还那么小,血都流干了。
莫求的眼中满是泪水,跪在地上,一只手颤颤的按着那块血地,鲜血早已干涸,变成了黑红,莫求这才后知后觉的分辨出了那刺鼻的血腥味道。莫求闭着眼睛,想着那个软软的小胖娃娃冲着她要抱抱,泪水流得更多了。她想再进去看看,可是迈了几步却不敢往前了,脚踩到一个东西,退一步,是一管竹笛子,哆嗦的捡起来,是远儿的,是她削来送给远儿的,这么粗糙的物件,世上仅此一件。莫求将两个东西抱在怀里,芯儿,远儿,他们都还是小孩子啊,弓下身子,难受极了,肚子里在翻江倒海,呕了好几下,可是什么都没能吐出来。整个都在发抖,然后再立不住了,没有声音只是不住的流泪,伴着眼泪流走的是她的所有精神与力量,整个人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往后倒去。
有一个人在落地前抱住了她,青晃的日头亮得她眼睛生疼,透过泪水她眯着眼看到那张脸,好一会才辨出那是她师兄姚安歌。在姚安歌的怀抱中莫求昏了过去,手里紧紧的抓着那娃娃和竹笛。
莫求是让姚安歌抱回去的,她足足昏睡了两天两夜。从小跟在莫怀远身边,不知道自己娘是谁,只知道莫怀远应该很爱很爱自己的娘,所以她从来不问。虽然有时候也会有小x_ing子,但她打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在她的世界里,只有爹,只有师哥,只有医书。
莫怀远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对这个女儿却是疼爱的,而她自己也只是治病救人,手里沾过血,可那些都是救人x_ing命的举动。说着是在江湖里穿来穿去了好些年,可她身边都是有人护着的。见过的死人虽然也不少,但却没有见真正的过刀光剑影,血腥杀戮。
昏睡的两个日夜里,梦里面全是鲜红,惨叫,司空芯睁着大眼睛却是满嘴满身的血,司空家几十口人在她的梦里又死了一遍,而她就在边上看着,整个人被定在那里,叫不出动不了,连眼泪都流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倒下去。
莫求的眼睛突然就睁开了,她突然就有一种期盼,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如今梦醒了,她只要去司空家看,那个小胖丫头,年幼却显得老气横秋的司空远,三夫人,老大人……他们都还在,只要她醒过来,醒过来!
可是坐起身子的她,看到手里那带血的布老虎,那柄有了裂缝的短笛,都是真的,那一切都是真的。梦里的是地狱,睁开眼看到的还是噩梦。莫求觉得人最过不去的伤是难受,那种撕裂心肺绵远无边的痛楚,能将人生生溺毙。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姚安歌站在门口,莫求木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空空荡荡,没有一点生气。姚安歌何曾见过这样的师妹,忍不住叹口气,端着东西坐到她床头,说:“求儿,你已经两天两夜没吃过东西了,这是你爱吃的芙蓉糕。”
莫求迟缓的摇摇头,姚安歌默默的坐在一边,想要伸手揽过她,让她像小时候那样可以靠着他,手却停在了半道,什么时候莫求已经从那个小丫头片子长成了如今的亭亭玉立。姚安歌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倏忽间,便将一切涂抹得面目全非。
姚安歌心下感慨,刚要把手缩回来,却不防被莫求一把抓住,发怔的时候,莫求百转千回的心思一点没停过。她本就是心思细腻的人,又聪明,很早以前就有不对劲的时候,如今想来,那些都是征兆,司空家会出事的征兆。
莫求好像突然恢复了平日的机敏,盯着姚安歌问道:“师兄,我问你,当初你那么坚定的要送离京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司空家会出事?你是不是知道是谁下的手?还是……动手的人是……”莫求微张朱唇,死命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语气听起来淡然,吐出的话却足以让她身负极刑,她说不下去。
姚安歌没由来的一阵紧张,竟然打了个激灵,他看着莫求,心乱如麻,而那双眼睛饱含深意的看着他,被那双眼这么看着,姚安歌的心里像是多了一把锋利的锯子,来回拉扯,疼得厉害。他咬着牙,说:“不知道。”
莫求突然就那么松开了手,摸着那布老虎的脑袋,淡淡的说:“不知道啊……”
姚安歌垂下眼帘,莫求的那四个字里,他听出了最深的绝望。姚安歌站起来,看着少女,她脸色看起来平静极了,可是眼中却满是霜华,沉默的离开了。
姚安歌以为她会闹,会疯会狂,可是什么都没有,莫求很平静,平静的吓人。她也出门,去饭店,去酒馆,去糕点铺子,有时候回家还能闻道满身的酒气。姚安歌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只好由着她,让人在边上好好看着。
莫求带着酒气回来,身上还带着伤,虽然不重,但是脸上被刮了好几道。问派去跟着的人,那人看一眼走路都不怎么稳的莫求,僵硬的说道:“小姐半道上看到就一个小丫头,冲过去就夺手里,怎么都不放,那脸是被人娘挠的。”
向来喜怒不行于色的姚安歌脸色的忧虑都能看出来,叹口气,心道:求儿,你这样到底要我如何?这些日子,看着她一天一天憔悴下去,心疼焦急,可是他表露出来的关心在她眼里全是变了味的。
跟在莫求身后,姚安歌好几次想要上前,却都是作罢。莫求晃悠悠,眼看着就要摔了,姚安歌才快步上前把人给扶住。莫求醉眼朦胧,却知道边上是谁。恶狠狠的瞪一眼,甩开了他。
慕博衍走到姚安歌边上,跟他一起看着那瘦弱的身影,问:“她知道了?”
姚安歌神情木然:“猜到了大概。”
姚安歌转过头,脸色难看的要死,看一眼慕博衍,一下子就在石阶上坐下了,姚安歌手肘撑在腿上,一双手盯着额角,鬓角的长发垂下,一张脸在昏暗中显得颓然,然后深深吸一口气,用手使劲在脸上一抹,抬起头,看那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残阳泣血,竟与那日破庙的颜色那么相似,嗓子有些松:“她恨我,我也觉得自己可恨。”
慕博衍走到他跟前,发现那一双眼睛血丝缠绕,憔悴的样子哪里像是无双公子,低语道:“是我思虑不够,应该一早就送她离开的。”
“已经好些天了,若她真有什么动作,应该早就做了。她心里还是顾着你的。”慕博衍看着姚安歌,“但这事还要好好处理,这个当口日绝不能出什么乱子。”伸出手,“我跟你一起去见见她,你先起来。”
姚安歌借着他的力站起身子,二人默默的向回春堂去。
进了院门,园子里栽着的那些菊花都已经开败了,连叶杆子都不绿了,闻到一股药Cao的味道。慕博衍刚要往前走,姚安歌却拉了他一把,道:“我就不进去了”。
边上的婢女看了他二人一眼,又从门缝看看屋里,有些不知该如何了。慕博衍上前,将门拉开一些,见莫求迷迷糊糊的坐在屋里,像是听到门开的声响,摔出来一个东西,怒喝一声:“滚。”
空气里瞬间充着一股子酒气,慕博衍看那碎了一地的酒壶,看了一眼门边上廊前候着的仆婢,道:“你们都先下去。”又指着一个人,“去打盆冷水。”
然后慕博衍一下把门开了,大阔步便进去了。莫求眼都没抬,抄起一个瓷器就砸过去,王爷堪堪一避,听那上好的白瓷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身影将烛光挡住,莫求才抬起头看一眼,脸上带起一抹浅笑:“是王爷啊。不好意思了。这是您的府地,您……坐……坐,我滚……我滚……”说着便站起来,颤颤巍巍往外走。
那婢女刚好端着水回来,赶紧将盆在桌上放好,快步的又出了屋,小声将门掩好。莫求身上是熏天的酒气,靠近的时候慕博衍的鼻子动了动,眉头皱了起来。将那个要出门的人一下拽住,一言不发将人拉到桌边,将她整颗脑袋按进水里。一下呛了水,不小心被吞下的去的水刺激着肺叶和支气管,极度难受,整个人就挣扎起来,慕博衍是留着力的,没一会莫求就将盆打翻,咳嗽的喘着气,瞪着眼看他:“王爷这是要干嘛?杀人灭口吗?”莫求的感觉好些了,y-in阳怪气的说道,“残害忠良的事毕竟您也是有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