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静地抽身,对老头道:“道长,话可以乱说,对象不能乱找。就让你我二人的缘分尽于此处罢。”
老头情真意切地问:“公子,何不再想想?床头吵架床尾和的事情,看开一点嘛。”
我点点头:“好的,我会努力的。”抬脚便往回走。
去房中把还在睡懒觉的玉兔抓了起来。
玉兔勉力揉着眼睛,拼命捶我:“谢樨!谢樨!让我睡觉!”
他闹出的动静颇大,我瞥见王二的影子从房门外飘过,停了停,然后“啧”了一声离开了,留下了轻飘飘的一句:“王爷真是生龙活虎。”
我管不了这么多,按住玉兔的双手,把他压在床角落里一动也动不了。
玉兔慢慢清醒了过来,颤抖着声音问:“谢,谢,谢樨?”我仿佛瞧见了他的兔耳朵往里缩了缩。
我盯着他,缓缓念道:“床头吵架床尾和。”
他仰脸看着我,脸慢慢红了。
我又道:“你也不用谢我,小兔子,你告诉叔叔,谁教你的这些话?”
他愤怒地一锤床:“我三千岁了!早出洞了!凭什么你能在床底下藏春宫图,我天天在人间晃,就不能听说一些奇怪的俗语吗!”
我冷笑:“折算成凡人年龄,你也就十七八岁。你若是真要倚老卖老,旁人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这一点上我看你挺努力的,很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少儿不宜的东西,你学得挺勤快啊。”
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我:“谢樨,你不要凶我了,也别告诉嫦娥姐姐。”
我道:“好。”他立刻惊喜地眨了眨眼睛,往床外拱了拱。我再度按住他不让动,真诚地告诉他:“小兔子,我真的没事,谁到了我这把年纪还没失过一两次恋?”
玉兔乖乖听我讲。
我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这些天也想了很多,在你们看来,我是冷淡了些,但我其实是个内……心……火……热……的人,你们不必多虑,你要我做的这件事,到此为止罢。”我边起着j-i皮疙瘩边把话说完了,终于满意地看见玉兔的眼神由迷惑变为清澈——还有一丢丢的失望。
我长出一口气。
熊孩子的热情一般是不可磨灭的,兔崽子的热情同样也是不可磨灭的。他大概以为自己帮到了我,我一句话,将他的努力全盘否定,我其实有些不忍。
但要是不说,我怀疑这家伙迟早有一天会把张此川送到我床上来。
我和他一上一下在床上僵持着,大眼瞪小眼。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幽幽的笑声:“不错,的确是挺火热的——你们方才说做什么,要到此为止?我看不用停的嘛,这趟下凡,两位仙者的感情已然变得十分好了。”
我一听那蛇吐信一样的语气就知道是判官来了。我松开玉兔,整整衣襟下床,就见本该在冥府朝九晚五的判官现了形,笑得一脸猥琐。
见我走过来,他又笑笑说:“我方才似乎听见小白兔说,他已在人间学会了看春宫图?啧,学得真是快。谢樨,你借几本我看,我带回冥府中去,正好打发时间。”
我道:“我是个断袖,男男春宫你也要看的话,我倒是不介意送去你府上。只是孟婆不会给你晚饭中加料么?”
判官笑嘻嘻的:“总有些不是断袖看的吧?你口味这么挑?”
这个话题过于猥琐,眼下有兔崽子在场,我示意判官打住。
玉兔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不肯见人。
我好意提醒他:“你变一变原身,脸红了也是看不见的,埋在被子里小心闷着。”
他不理我,过了一会儿,我果然见到被子底下缩小了一大片,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爬了出来,瞅了我们几眼,随后转过身去,愤怒地将屁股对着我们。
判官险些笑岔气:“谢樨,你把他教坏了,看回去了嫦娥收拾不死你。”
我举起双手证明我的清白:“太y-in星君天赋异禀,这功劳论不到我头上。”眼见着逗兔子逗得够了,我咳了几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来了?”
判官看了一眼玉兔,神色突然严肃起来,用仙法召来一阵风,直接将我提去了屋外,就立在桂树的枝头:“此处才好说话,我是来找你的。”又远远地冲屋里喊了一声:“小白兔,先借你的谢樨用一用,等等就还给你。”
我有点恐高,擦了把汗:“有话直说罢,天庭中可是有要事,需将我们召回吗?”
如果真是这样,我算是解脱了。
判官却摇头:“不是,你们两个倒不用急着回去。”
我看他神色凝重,也平心静气地等着下文。判官的表情有些复杂,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我方才听你跟小白兔说,此事到头了,意思是不再跟那个凡人有拉扯,不再爱恋着他了?”
我道:“当断则断的事情,你们一个二个反而希望我婆婆妈妈。”
判官安抚我道:“也不是这个意思。谢樨,这次下凡,小白兔就没告诉你其他的事么?”
我皱着眉看他:“什么事?”
判官先是愣了一愣,又马上道:“看来你们两个都不知道了。我便直接告诉你吧——那个叫张此川的凡人,很有些邪门儿,以后你们行事,需得多加小心。”
☆、神灵与凡人
我有些纳闷儿:“怎么个邪门儿法?张……此川,他不是个凡人么?”
判官邪魅一笑:“正是因为他是凡人,我们更要多忌惮。谢樨,你别看咱们神仙成日呼风唤雨的悠闲又自在,不老不死不寿,这是多少凡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就算是我们神仙,也是有烦恼的。”
我想起了他家中每回做饭都要掀灶板的孟婆,再想起判官的牙疼病,对他表示理解。
“不,你不理解,谢樨。”判官盯着我问,“你前世可拜过神佛?凡人渡我们香火,我们让他们平安,心想事成。这档子事情,其实是等价交换。若是有朝一日凡人不再供奉我们,不往我们的庙堂中去,我们便只能看着仙元慢慢衰弱,就这么没了。”
这我倒是知道的。
我刚成仙那会儿,因遭众仙耻笑,彼时也没跟地府那一帮子人混熟,便常常云游四海,到处逛逛。就在那段时间里,我认识了一条龙。
那条龙同我一样爱四处闲走,他司粤地某处小海洲的布雨事,当时盛夏,他无所事事,常趴在一块礁石边调戏海雀儿。他是青龙,通体泛着乌色,我那时乘风找落脚处,险些就把他当一块石头踩了。
青龙不怎么爱说话,他说人闲的时候,自然就懒了下去,懒久了就忘记怎么絮絮叨叨了。
刚巧我也不爱说话,便经常厚着脸皮过来串门,想着交朋友一定要交x_ing子淡的,即便是到了相看两厌的时候,相互间也惰于开口,倒是一种十分和谐的场景。
后来慢慢地跟他搭上话了,我问他:“你如此不务正业,天庭没有罚你么?”
他便道:“你不懂,这地方穷,家家户户靠打渔过日子,夏秋两季正是鱼肥的时日,我若是时常布雨,少不得有渔船会在海里回不来。我守着这里的人,吃着他们的香火供奉,自然要护佑他们平安。”
我强烈怀疑他说要护佑子民的话都是诓我的,看他表现,根本就是懒到令人发指。
青龙老是趴在礁石上不动,任凭风吹日晒,好好的一身威风凛凛的鳞片,硬是被晒得像长霉的九制老橙皮。后来我实在看不过眼,在仙法书中学了引水术,没事给他浇点水,好歹看着没那么像一块蔫巴Cao了。
我在那处海域呆了近半年的时光,然后去了东海的另一处仙洲看风景,便与他道了别。走时青龙只抬了抬眼皮表示他知道了。
这一别却成了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那之后,我慢慢熟悉各种仙家杂事,判官和月老也开始找我蹭饭,很是忙了一段时间。等我再想起那处仙洲的时候,招了朵云过去一看,却见原先的渔村尽数损毁,满地荒Cao无处下足,比冥府还要鬼气森森。
原先青龙常躺下休息的那块礁石,也已经被淹入了海里。
我急急地奔往原来青龙的庙内,却发现那处龙王庙却被毁坏得最为彻底,龙神的陶泥像被人用锤子砸烂,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碾在虫豸脚下。
我十分震惊,找当地的土地神问了,这才弄清楚事件原委。原来我离开后的第二年,天下大旱,四海龙王都接到了布雨的昭示,不得不大范围地引水降雨。
大雨起,海风不平,渔事不安稳。
这处渔村里的人认为,龙王爷不再庇佑他们,便带人砸了龙王庙,又烧了神像泄愤。当天青龙全身如遭烈火焚烧,化出二十丈余的原型在天空中嘶吼翻滚,痛苦得几欲泣血,最终撑不住跌落在了渔村中。
“然后?”
青天坠龙,多少人听都没有听说过这种稀罕事?
土地公叹息一声道:“那些凡人……将青龙活活打死,抽筋示众。”
后来天庭中降下天罚,将此处夷为平地,一道雷将那些渔民全部生生劈死。
可青龙毕竟是消失了,再也回不来。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凡人能将神灵供在香案上跪拜,也能让一个神仙眨眼间灰飞烟灭。
道理我都明白,但我仍然不懂,判官为何在此时提到这个。